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偷懒人生 作者:吴院长 原文案 如果一件东西的维护成本大于它本身的价值,那就直接扔掉。 拖把用了之后会变黑,本来冲洗一下就好了,之后会越来越脏,黑得难以清洗。想洗干净必须加洗涤剂,还要费力地用刷子刷,每次都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去维护,却只能干净一点点。然而在淘宝上买一个替换只需要三块九,一分钟的时间,并且全新。 同理抹布也是。 同理衣服也是。 想来感情也是? (知乎:生活中有哪些偷懒技巧?)  童年经历对人的一生具有蝴蝶效应。  与父母关系不和谐是孩子出现消极心理的主要原因。  也是导致人生的失败、疾病与痛苦的源流。  这是一个  活得像个孤儿的男人  遇上了  热情开朗积极的女人  的故事。 为什么要放个原文案呢因为改掉了就不知道这个文为什么要叫这名儿了说不定到完结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叫这名儿呢。 那就放着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靖依,李司旭 ┃ 配角: ┃ 其它 ================== ☆、自闭心理(一) 作者有话要说:  富四代事儿逼矫情男主,和,圣母女主。   年轻女教师扶着因疼痛而蜷缩身体的小男孩,一边向电话里的警务人员说:「地址是蒲飞路25号B,对,好的,谢谢。」   小男孩显然已经疼得不行,他浑身高热,满头大汗,双手捂着肚子,倒在女人怀中,一声不吭。   「球球别怕,白车很快就来了。」女人握了握他的手以表安慰。   「十二分钟内到达现场」是香港政府向市民承诺的救护车服务,事实证明政府果不食言,才等候了四五分钟,一辆白色救护车就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李正山纪念幼稚园门口。   随着救护车传来的声响渐近,另一名年轻女教师急忙冲进中班教室。   「到了!到了!」   林靖依闻言,立刻抱起几乎晕过去的小男孩,又回头吩咐那女同事:「帮我看着他们啊。」   「知道了,去吧。」   小男孩——李轻裘被抬上了救护车,中班班主任林靖依也随行,救护车摇摇晃晃地向附近的玛丽医院开去。随行的医护人员向林靖依问了几个问题,全都是有关李轻裘病发的症状和经过,另外的医护人员替李轻裘量血压,逐一检查着各项身体指标。   学校到医院不到两公里,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李轻裘被推去拍片,林靖依不能内进,便先去交了费用,折返后在急症室大门看到了Lucy——李轻裘家的菲佣,也是林靖依唯一能联系得上的跟李轻裘有关的人。   早晨体能课之后球球就开始说他肚子痛,刚好到了排洗时间,林靖依带他上厕所,竟发现球球有血便。之后林靖依便开始联络球球的家长,但李轻裘家里有钱,这两位大忙人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爸爸李厉竣的电话通是通了,但却是秘书接的,说他们总经理正在开会不方便说话。他妈妈Analía,中文名叫杨佳琪,是香港近年比较红的一个中法混血模特,接电话同样不是本人,气焰嚣张的女经纪人告诉林靖依说她们正在国外走秀,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还好她与Lucy有些私交,不然真是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林靖依最看不得这些嘴上说着为了孩子赚钱的父母。为了解决生活所需就罢了,可这俩根本衣食无忧,他们还把全部心思放在赚钱上,一点都不顾及孩子,怎么有脸说自己是为了孩子?   来回踱步的Lucy脸上神色慌张,想来也是,照顾的小少爷出了问题,不慌才怪。林靖依安慰了她一番,她才稍微安定下来。   Lucy作为一个刚来香港不久的菲佣,她操着一口菲律宾芒果味的广东话和英语,不管她用哪一种语言沟通,说实话林靖依都听不太懂。但这天可能是危难让她发挥出潜力,林靖依竟然听明白了。   Lucy说她翻了家里座机的来电记录,让球球的堂哥过来了。   堂哥?堂哥顶个屁用?   Lucy继续叽里呱啦地向林靖依描述着那位堂哥,而当事人已经眼尖地找到她们,朝这方向走来了。   李轻裘的堂哥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不是林靖依想象中穿着中学校服的毛头小子。   那人相貌姣好,眼角的阴影把眼型修饰得细长,鼻梁高挺,但是他嘴角下垂,并端出一副阴郁的表情,一看就不讨人喜欢。   他来得算是极快,却十分从容淡定,穿戴整齐,身上甚至若有似无地飘散着一股淡佛手柑香水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靖依起初看向他并不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只想单纯地欣赏一下男色。不过后来看到他的视线一直望向Lucy,便大约猜出了来者是谁。   「Lucy?」   一旁的林靖依被香水味熏到,打了个喷嚏,李司旭扭脖子瞟了她一眼。   而那菲佣无视了这无端紧张起来的气氛,正企图用她「标准」的英语向李司旭汇报情况,却被听不下去的林靖依打断了。   「李轻裘是你堂弟?」   「对。」男子继续一脸不悦。   林靖依只当他神经病发作:「他早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吧,说自己肚子痛,我带他上厕所发现有血便,因为联系不上家长,校方就决定先送他来医院。」   「血便?」   「对,怎么了?」   李司旭再无回答。   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找李轻裘的家长:「急性肠套叠,空灌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   「哪个部位?」李司旭追问:「大概病发时间是?」   医生怔了怔,回答:「小肠,病程应该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我还是有点担心,他已经这么大了,而且还是小肠型肠套叠,便血症状会延迟。」   「是,但是小朋友不跟我们说话,不如你去问问?」   李司旭面露难色,他平时只跟叔叔有交往,对他这个堂弟只有远远地看过,连打招呼都少有,叫他去问话,肯定连个屁都蹦不出来。   林靖依知道李轻裘怕生,看他堂哥这副模样也心知两人平日并没有什么交集,遂跟医生毛遂自荐:「我去吧。」   李轻裘迷迷糊糊地眨着眼,意识似乎有点不清楚。林靖依握着他的小手,轻柔地说:「球球,先别睡觉啊,Miss Lam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好。」   「你能告诉Miss Lam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肚子痛的吗?」   「唔……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早上还是晚上?」   「昨天晚上。」   「好的球球,别怕,没事的,Miss Lam先出去了,医生叔叔马上就要帮你治病了。」   一旁的医生听见了,也不多废话:「那我们马上替他复位。」   林靖依出去后,抬手看了眼手表,惊觉都快过了一个小时了。她估摸着这里也没她什么事情了,便对Lucy和李司旭告辞。她走没两步又倒回来,拜托Lucy给她报告球球的情况。   李司旭突然出声:「我跟你说吧,她说不清楚。」   这倒是真的,林靖依遂与李司旭交换了手机号。   本以为林靖依怎么也该放心了,可她再一次走了回来,李司旭便表现出明显的不解:她这是又忘记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事?   李司旭挑眉:「还有事?」   林靖依讪笑:「啊,是啊……」   李司旭中午便给她发了条Whatsapp,说球球治疗结束了,观察两三个小时便可以出院。   李司旭本来其实对林靖依最后的请求大为不解——她让他录音给球球听,可是在见到球球后,他就明白了。   李轻裘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内容是:「Miss Lam呢?」   李司旭给他放了录音:「球球,对不起啊,Miss Lam要回幼稚园照顾其他小朋友了,你要乖,听医生叔叔的话,哦,还有你堂哥的话也要听喔。Miss Lam走了,bye bye!」   虽然李轻裘平时也不哭不闹,但是李司旭好像奇妙地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是平静的,他看向李司旭的眼光也不再是那么害怕的了。   林靖依给他一种安全感,她是可以信赖的,所以李轻裘一睁眼便下意识去寻找她。这种信任就是靠着细节建立起来的——林靖依的离开对于李轻裘来说是不辞而别,因此她必须给他留下口信,才不会伤了这小孩的心。   李轻裘醒了一会儿又渐渐昏睡过去,李司旭替他掖了掖被角,让Lucy先回家,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守着。他轻轻地碰了李轻裘的脸,小孩无故紧张地颤抖了一下,睡得不怎么安稳。这时,男人才看到李轻裘脚上还穿着鞋,他想,这一定很不舒服。李司旭缓慢地撕开球球鞋上的魔术带,尽量不让它发出声音。   他以前不觉得李轻裘有什么,只觉得他叔叔的这个孩子可真安静,被菲佣抱在手上的时候只会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衣服,视线一直盯着地板,拒绝与人有眼神接触。   现在发现,还真他妈可怜。   他父母到底管不管他?不会就只有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才会逗弄他一下吧?   男人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面无表情地把李轻裘另一只脚上的鞋也脱了。   一段小小的回忆插曲勾不起他心里的波澜,可是它却接二连三地引发了其他的回忆段落,扰得李司旭皱起了眉头。他扯了扯嘴角,放下外套,去了躺厕所。   这才发现,镜中的男人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得非常可怖。他双眼通红,胸口高低起伏着,呼出的气一下又一下地喷在镜子上,形成的白雾瞬间又消散。   李司旭双手撑在洗手池上,阴冷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那是他世上最恨的人一般。   那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自闭心理(二)   李轻裘下午出院后,回的是李司旭在靖林的复式单位。   小时候的回忆阴魂不散地缠着李司旭,他去厕所洗了把脸也没任何功效,终于造成了理智被影响的结果。   他跟李厉竣虽比较亲近,但他儿子跟李司旭本人是绝对没有关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把李轻裘领回家。明显地,他只需要通知他叔关于李轻裘的病情,然后把李轻裘送回他叔家,交接给Lucy就可以了,一切本是与他无关的。   为什么?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要把孩子往自己家里带?   此时,大理石茶几上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屏幕自动亮了,上面赫然是一条他叔的回复:感谢!这几天麻烦你了!   李司旭试图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发过去的信息,里面好像并没有提到要替他叔照顾孩子?   他没有人形地瘫在自家沙发上,解锁屏幕,看到了不久前的聊天记录:球球小肠套叠,现已出院。   ……果然就没有。   李司旭瘫得像一坨快要融化的猫,逐字输入——Analia呢?   李厉竣又回:在法国,也回不来。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把李轻裘送回去Lucy那的时候,他叔又向他投了个重磅炸弹:有你,我放心。   绝望,李司旭随手把手机一扔,iPhone随之砸到了与沙发相抵的墙,然后掉进了两者之间的深渊。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屏幕碎了,李司旭又扯了扯嘴角,无比希望时间回到三秒钟前。   这是他这个月砸坏的第二个iPhone了,妈的,又要下载备份了。   李轻裘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晚上。大概八点的时候,李司旭把他叫了起来量体温,顺带排了黑便。看到球球有好转的征状,李司旭放心不少,又让他吃了点稀饭。   球球从中午休息到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意识到这儿并不是他家,而且Lucy也不在,全屋就只有他和堂哥两个人,便不由得紧张起来。李轻裘的大眼不停眨着,直直看着背对着他在书桌看书的李司旭,想叫他却又迟疑不决,几次喉咙间只发出了一些哑音。   但是哑音也足够引起李司旭的注意了,他放下手中的病理观察案例,走到床边看着李轻裘。李司旭提起脸上颧骨前的两坨脂肪组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在笑。   看反应,球球并没有理解到堂哥僵硬的笑容是何等用心良苦,他抓着胸前的被子,慢慢把它拉高,直至遮住鼻子。   此情此景,搞得像李司旭欺负了他似的,他内心腹诽:这是谁欺负谁啊?   他对这个小堂弟束手无策,只劝了句:「睡吧,病还没好,要多休息。」   李轻裘见他要走,马上想到他将要独自待在这冷色调的恐怖房间里,心里很是着急。他突然在床上站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掂了脚尖才勉强勾住了堂哥的膀臂。   李司旭回过头,很是讶异,他一直以为李轻裘跟他一起不自在,才打算去别的房间。现在被这么一拉,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李轻裘的意思——他害怕。   他害怕,所以想李司旭留下来陪他。   旧时光里的小男孩哭声又开始魔音穿耳。   李司旭一点也不喜欢孩子,因为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李轻裘孤独、怕生、无助的样子更是与他小时候完美重合。可能是因为那感觉褪不去,才让他对李轻裘产生了毫无意义的同情心,他甚至想,他真的在可怜李轻裘吗?而不是他自己?   李司旭这次笑得比较自然,朝李轻裘抬了抬下巴:「睡吧,我不走。」   李轻裘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攥着被子慢慢坐下了,双眼依旧盯着李司旭,生怕他走远,可这目光却又不太坚定,眼神闪闪缩缩。李司旭在床边坐下,欲言又止,最后绕到床的另一边去,上床睡觉。一大一小两人中间隔了条隐形的楚河汉界,李轻裘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睡着了。   隔天是周六,李司旭起床后看到旁边已经睡得东歪西倒的李轻裘,他从球球手里抢下了被卷成肠粉的被子,替他盖上,顺手摸了一把李轻裘的额头。李司旭没有起夜的习惯,他不知道李轻裘是什么时候把被子搞成这副模样的,但愿这孩子没有着凉。   李司旭坐在床边搔着自己的鸡窝头打哈欠,没有在床头柜上看到自己的手机,才回想起那物还孤零零地躺在夹缝里与蜘蛛网作伴,于是他出客厅去捞手机。   屏幕裂得并不严重,使用起来无半点障碍,对李司旭来说却是难受至极。他点开联络人界面,本想给Lucy打电话,却一不小心滑过头,画面停在了M列。   李司旭打给了昨天在医院见到的Miss Lam。   此时为周六早上八点,休息的幼稚园女老师惰性极强,听到铃声响起的那刻烦躁得想让来电者从世界上消失。林靖依抓了一把长发,从床上爬起来跪着,看到「李堂哥」几个字后表情却凝重起来。   别是球球有什么事吧?   林靖依接起电话:「喂?你好?」   「喂……」对了,他打给她干什么啊?早晨脑子不太清醒,李司旭在听到另一头的女声后,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打错了,再见。」   「等会儿!球球还好吗?」   「身体恢复得挺好的,他现在在我这儿,好像……很怕我?」   林靖依心想:那不是废话吗?你俩又不熟,一年到头能见几次面?   而且李司旭那副刻板又冷漠的面孔,对小孩来说可不像是和蔼慈祥的圣诞老公公。   「嗯,球球很怕生,去年开始接触的时候我也费了好大劲。在学校里他很胆小,表达能力也不好,而且不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只自己一个人发呆,我甚至都怀疑过他是不是自闭症。」   他想起一直以来李轻裘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鲜少敢跟自己有直接的对视。   「自闭症啊……等会儿,你是说你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能跟他这么好的?」   怪不得李轻裘对她的信赖程度更甚于Lucy,他依稀记得,今年过年上门拜年的时候,李厉竣家的工人还不是Lucy。   「是啊,怎么了?」   「……他爸爸让我这几天照顾他。」李司旭如实告诉她,叹了一口气。「我在想,我该怎么跟他相处。」   林靖依很想告诉他:亲爱的富二代,请把你弟弟马上交还给有能力照顾他的保姆吧!你这样,很容易把自己气死,把小孩玩死,造成恐怖的一室两命的!   林靖依在心里挤兑他的时间有点长,等不到回应的李司旭只好开了新的话头:「也许我应该向你请教。」   女老师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便顺着话题延伸下去试探了一下,李司旭果然就表达了「希望林老师能来看一看球球」的愿望。   要她去这个年纪相仿的陌生男子家……她转念一想,觉得也没什么危险——倒不是昨天匆匆的见面让她对李司旭的人品有信心,她只是觉得,相比自己,那富二代贵公子才更像是会被劫色的那个。况且有球球在场,他也不至于做什么过份的事吧?   对自己吸引力有着另类信心的林老师欣然答应了李司旭的请求,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打给Lucy求证了事情的真相。   李司旭家住在薄扶林道的靖林,刚好建在玛丽医院的旁边,难怪他昨天来得这么快。   但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实在偏僻,林靖依在坚尼地城下车之后,居然还要转小巴过去,这实在是件耗尽人耐心的事。没想到的是,她下小巴后竟看到李司旭带着李轻裘站在小区口迎接她。   「Miss Lam!」   球球难得展开笑脸,向林靖依小跑过去,李司旭拦都拦不住。   一小时前,跟林靖依意外地通过电话之后,李司旭已经暂时打消了送走李轻裘的念头。他洗漱后回到房间,看到了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打哈欠的李轻裘。   球球不像昨晚那么怕他,独自下床上了趟厕所,渐渐在这间房子自在起来了。他如厕出来后显然是饿了,毕竟昨晚只吃了点粥。   但李司旭没想到他起得这么早,刚煮的稀饭还不能吃,只能先给球球喂些热水喝。他双手捧着杯子,有些眷恋玻璃杯传导的热力,在上高搓了几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李司旭好奇地观察着他叔的这个孩子。   李轻裘蓦地抬头,刚好撞上了李司旭满是求知欲的目光,眼神又开始四处乱飘。   「哥哥。」   「嗯?」   林靖依说的不错,李轻裘的语言能力的确不太好,李司旭等了半天,才从他嘴里听到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什么时候,回家,我回家。」他指着自己的胸口。   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司旭记起了林靖依说的自闭症,在李轻裘面前走了神。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回答:「不知道。」   李轻裘因为他的这句「不知道」隐隐有些不开心,却不愿表露给李司旭看,沉默地坐在饭桌旁等稀饭。不过他本来话也不多,李司旭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正专心地往粥里加瑶柱,又给球球热了一杯牛奶。   无人交谈的饭桌已是平常,李司旭自己习惯,李轻裘却坐如针毡,不时抬头看下堂哥的神色。   半个小时后,难熬的一顿饭终于结束。   李司旭终于意识到他的小堂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发愁地想:这可怎么办?   他思考了一会儿,把桌上的遥控器递给了球球:「你……可以看电视。」李司旭本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但忍住了,又说:「我去楼上换件衣服。」   李轻裘抬眼看他,轻轻点了头,然后便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遥控器。他按下开关,电视屏幕里却只有一片黑,于是他开始尝试换台,却怎么按也不得其法。   正当球球打算放弃,「哔」的一声,电视上竟突然开始放……断指再植手术记录。   李轻裘手中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此时李司旭换完衣服从楼上下来,歪头不解地看着球球,猛然意识到电视没发出声音很是奇怪,便转头望去——   「奶奶的。」   他慌张地拾起遥控器关掉画面,希望没给球球带来什么心理阴影。   此后李司旭耐着性子陪李轻裘看了十五分钟的卡通片,终于熬到了林靖依给他打电话:「喂?我快到玛丽医院了。」   「哦,好。」   有了林靖依,李司旭终于可以不勉强地跟李轻裘说话:「你Miss Lam来了,要不要下去接她?」   李轻裘天真地眨眼,听到Miss Lam二字时明显高兴了起来,捣蒜一般点头。 ☆、自闭心理(三)   十一月三号星期六,早上九点二十分,本应该在床上睡得鼾声震天的林靖依坐在了她学生堂哥的家中,吃着她学生堂哥煮的稀饭。而全过程中,这位堂哥像个透明人一样坐在一旁玩着他的碎屏iPhone。   ……什么跟什么。   李司旭在楼下见到林靖依的时候,只对她说了句「早」,接着开始把自己调成静音模式,脸上也是毫无波澜。   为什么不说话!完全不知道他想干嘛啊!不是说好要请教她的嘛!   于是林靖依直接忽略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球球身上。   「球球现在肚子还痛吗?」   「不会了,不痛。」李轻裘对她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球球这几天都要住堂哥家里喔,因为爹地妈咪不在家。」林靖依放下勺子,轻柔地摸了摸球球的头,孩子乖顺地点了点头。「堂哥是你的哥哥呀,球球,你不用怕他的。」   突然被林老师点名的李司旭不自觉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转投目光到李轻裘身上。   球球没有看他堂哥,只低头咬着嘴唇,似在思索什么。   「可是……」李轻裘朝林靖依招了招手,林靖依伸过头凑到他嘴边,球球才轻声说:「哥哥不喜欢我。」   虽然李轻裘已经是低声说话,但无奈这屋子安静得甚至能听到时钟走动的声音,所以李司旭其实是听见了他说话的。李轻裘自己不知道,心虚地望了眼李司旭,又向林靖依比了个「不要说」的手势。   林靖依笑笑,彻底放弃了寡淡无味的瑶柱粥,牵着球球走到了沙发处坐下。   「球球,Miss Lam觉得你应该跟哥哥说说看你的想法。」林靖依拍拍她旁边的空位,让球球也坐下。「很多事情呢,不是我们想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可能是你误会了哥哥呢?」林靖依握着球球的手,在上高拍了拍。「如果Miss Lam觉得球球不喜欢我,然后开始不理球球,球球你又会怎么想呢?」   「那、那……我怎么办?」球球露出一副忧虑的表情,两条眉毛呈八字往下撇。   「球球,哥哥不会伤害你,他甚至也不会发怒怪罪你,所以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关系。而且,Miss Lam会在旁边保护你呀。」   李轻裘好像真的相信了林靖依这套「她会保护他」的词说,握紧拳头,下了重大决心。他刚向饭桌走出两步,便回头看林靖依,见她果真跟着自己,就放下心朝李司旭走去。   身在饭厅的李司旭没有听到两人方才在客厅的对话,看向林靖依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   「哥哥!」   不得不说,李司旭吓了一跳,李轻裘说话一直软软糯糯,从未用过这样大的声线朝他说话。   他愣了半秒随即回问:「嗯,怎么了?」   「哥哥不喜欢我,对吗?」   从刚才开始,李司旭就在想要怎么哄他,本来想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回答:球球这么可爱听话,堂哥当然喜欢你了。当然,这么温柔的语气着实把自己给恶心到了,于是他又想了一个:大家喜欢像球球一样乖的孩子。   可是这毕竟是跟现实矛盾的。   收到Lucy的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心情愉快,只觉得这是一件麻烦事。后来虽然因为一时冲动把李轻裘带了回家,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他根本没有耐心去照顾一个孩子。然而他叔已经把这个任务分到他头上,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或许他可以不管李轻裘,可以把他留在这间屋子里,把Lucy喊过来代为照顾。   但这毕竟跟他叔委托的不一样,李司旭不愿意这样欺瞒一个他所重视的人。   在这种又无奈又不得已而为之的心情下,他会喜欢李轻裘吗?   李司旭撞上李轻裘真挚的目光,突然就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开口:「堂哥确实……不喜欢球球,但是也不讨厌球球。」李司旭分神瞄了一眼那林老师,见她不打算阻止,便继续说下去:「既然你爹地让我照顾你,那我就会照顾你。」   「我在这里会打扰哥哥吗?」   李司旭的瞳孔猛然扩张。   打扰,多么严肃正经的用词,真不知道四岁的李轻裘是怎么学会用这个词语的。   李司旭感觉到,李轻裘小小的身体里装了很多四岁孩童不该有的成熟和忧虑。   那一瞬间,他麻木的心竟然突然有了痛觉,他是多么想抱一抱眼前的孩子。   「不会。」   「那……妖怪手表?我会很小声的……」   「什么?」李司旭没听明白。   林靖依失笑,对他说:「妖怪手表是一套卡通片,TVB就有的,你就让他看呗。」   「哦……好啊。」   李轻裘用手指着客厅的液晶电视:「刚刚……」   李司旭想起刚才的意外,极力解释:「没有没有!现在没有那个了!」   「什么?」林靖依疑惑。   「唔……刚刚电视上有好多好多手指,好多。」李轻裘向林靖依比划着,又说:「还有血。」   林靖依想起李司旭昨天和医生说话那架势,约莫也是个读医的,便明白球球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手术记录片。   虽然这人没主动提起电话里说的「请教」,但林靖依是真心想让他多关心球球,便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只毛绒玩具熊,递给李轻裘:「球球,你先和小熊玩耍,Miss Lam跟哥哥有些话要说,可以吗?」   李轻裘点头,接过小熊,乖巧地问:「Miss Lam,它叫什么名字呀?」   林靖依随口胡诌了一个:「它叫OO。」   李轻裘念叨了几遍「OO」便径自走开了,但才踩了没几级楼梯,他又突然回过头来,问李司旭:「哥哥,我可以上去房间吗?」   李司旭应允。   作为一个老师,林靖依对球球的情况自然是关心的,她马上就忍不住要从李司旭嘴里套出他们家的情况来:「球球他父母都很忙吗?」   李司旭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意识到不太庄重后又人模狗样地强行绷住,说:「我叔叔他们公司这些年都在拓展内地的业务,经常不在香港,至于Analía你也应该知道,她复出的势头正好着,自然会更拼。」   「唉,他们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什么现在的父母都能心安理得地把小孩扔给菲佣——李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相处久了也会变得相像吗?」林靖依突然开了个毫无关系的话题。   「有……」   林靖依说起教来没完没了,根本不打算让李司旭回答,刚好与他同时开口:「按生理原因——Sorry,你刚刚说什么?」   李司旭本来就不健谈:「没事。」   「按生理原因来说,两个人会越长越像是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生活习惯、饮食结构等,也就是说他们生活在相似的生活环境下,『夫妻相』也是一样的道理。」   「现在的父母大都外出工作,把孩子交给保姆或者是长辈照顾,我见过离谱的甚至是让邻居看管。这些孩子跟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在行为、性格、习惯上也不尽相同,会越来越像那个照顾他们的人。就是这样,这些父母把小孩养成了菲佣的小孩,他们不仅跟菲佣更亲近,甚至跟菲佣更相像。」   「球球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他说话不利索,不时还夹杂一些菲律宾口音的英语,全都是因为他跟菲佣相处多了。菲佣始终只是个打工的,纵使Lucy再好,她也不可能对球球投放更多的心力和感情,这一点球球自己是感觉得到的,正如他刚才说觉得你不喜欢他一样。」   「我知道他只是短期留在你这里,但是你也不要对他太过疏远,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很容易让小孩子受伤。」   林靖依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终于忍不住喝了口水,然后等待李司旭给她回应。   「那你的意思是?」   「多关心他,花点时间跟他聊天。」   林靖依正色,直直看进李司旭眼里,一般成年人很难会与不相熟的人四目相交,因此李司旭干咳了一声便转开了视线。林靖依莫名其妙地收回目光,心想,我这不是很正经吗?   「球球没有自闭症,但是他有轻度的自闭心理,除了先天性格就是这样之外,更多的是家庭原因造成的,包括父母忽视他、家庭氛围冷漠或者是亲友不多这样。他长期得不到正常的社会交往,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往往会感到紧张和恐惧,他很难与人自然地交流,所以倾向于独处。但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内心是很孤独的。」   李司旭沉默了,脸色也越发不好,原因无他,是他又联想到了自己。   「李先生?」   「我……」   坦白说,他对林靖依很失望。本来以为这个老师会教他一些技巧,比如用球球喜欢吃的食物就可以让他怎样,或者是不听话时可以怎样吓他。可是林靖依全都没提,只说要多关心他。   真是可惜啊,他们家什么也不缺,就是没有爱和关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今天愿意来。」   林靖依假装自己看不到他强忍的烦躁,十分得寸进尺地逼问:「李先生,其实你小时候也很孤独吧?」   李司旭神色才刚一变,林靖依就以笑掩盖两人之间有些紧张的气氛,马上打圆场:「随便说说的,不用放在心上。」   他严肃地看向那女老师,后者只自在地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让人以为刚才有意激怒他的人不是她。   林靖依没心没肺惯了,丝毫不在意男人略带危险的目光。   这个时候,李司旭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林靖依惊奇地想:居然还会有人来拜访这样一位阴沉的男人?   李司旭开门,一个穿着灰衣服的快递小哥把货品和单据一并交给他,他快速签了字便把门闭上,拿着个小巧的包装盒返回了客厅,将它随手往电视柜上一放。   是台手机。   林靖依想起他刚刚放在饭桌上的碎屏iPhone,上头只有几条轻微的裂纹,完全可以拿去专卖店修。   就这样再买个新的,是不是太浪费了?   她眨了眨眼睛,忍住不在李司旭面前摇头叹气,但心里依然给此人下了四字判决:纨绔子弟。 ☆、自闭心理(四)   李轻裘对李司旭的戒备放下不少。   自从知道了是爸爸要把他扔给堂哥之后,李轻裘再也没有提起过要回家的事,只是吞吞吐吐地问了李司旭一句:他能不能见见Lucy。   李司旭很诧异,所以原来李轻裘急切地想回家是为了见Lucy吗?   不知道这是一个对父母有多失望的孩子,才会对他们不闻不问,一句不提。   昨天林靖依也提到过,小朋友到了新的地方难免会不适应,如果能从家里拿些熟悉的被子、玩偶来,对他适应新环境会有很大的帮助。很多孩子都会有自己特别喜欢的毛绒玩具,这种对死物的感情依赖往往是安全感的投射,当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这些物品对他们来说显得尤为重要。   于是李司旭带着李轻裘回了一趟李厉竣家——其实也就是在大马路对面金粟街的AQUA33。   李司旭按下门铃后,Lucy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   屋内窗明几净,地板擦得都能映出李司旭的模样,可见Lucy在主人外出期间也没疏于打扫,挂壁的70寸电视转到了卫视电影台,重播着一些老掉牙的笑片,落地窗旁边的按摩椅还没来得及关掉,仍兢兢业业地运作中。   「Stan!」   名叫Stan的宠物狗见小主人回家,欢快地摇着尾巴靠近,乖顺地蹭着李轻裘,舔了舔他伸出的手掌。   李司旭蓦地想起了林靖依说的那句「把小孩养成了菲佣的小孩」,心想:何止小孩?   Lucy现在住着价值一千七百万的豪宅,养着用两万元买回来的金毛寻回犬,虽然工资只有近一万块,生活水平已经俨然一个贵妇了。   大概就是为着这样奢侈的生活,Lucy才会费尽心力地对李轻裘好吧?   Lucy对他们的到来没有准备,只得风风火火去准备午餐。李司旭虽然很想对她说不用忙了,可是马上就想到了昨天林靖依笑他的粥没有味道,他只得老实闭嘴,让球球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菜。   球球吃过饭后和Stan玩了一会儿,便主动提起要回堂哥家了。   李轻裘很懂得察言观色,他甚至意识到「带他回家」这个要求对李司旭来说是过份和任性的,因此他很懂得把握分寸,没有恋恋不舍。   李司旭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情,他心里已经开始心疼这个孩子。   「唉,」他叹了口气,终于把手覆上李轻裘松软的头毛。「堂哥带你去玩吧。」   李司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外星人附体了。   四岁的孩子介乎于什么都懂和什么都不懂之间,在贴心小棉袄和萌物之间无间切换,正是一生人最可爱的年纪。他还没变成淘气顽皮的小学生,也还不是叛逆狂妄的中学生,可爱得让人失了心智。   尤其是李轻裘这样的,天生带着四分之一法国血统,漂亮得就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他绝对是中邪了。   林靖依的话无端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尤其是「你小时候也很孤独」那一句。虽然李司旭有些恼怒,但其实女老师的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要嘲讽他的意思,本就生得温顺的眉眼看向他那刻更是显得柔软,眼里并未透露怜悯。   她的意思非常明确:别让球球重蹈你的覆辙。   冒险乐园是个室内游乐场,这个地方李司旭也陌生得很,有钱人家的小孩本就不常来这种掉价的地方玩耍,而像他这种没人管的有钱人家小孩则是没人会带他来。   李司旭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一对父子进去后找了台机器插卡换硬币。等到他们走后,李司旭才牵着球球走到机器面前。   一看:请插入你的冒险乐园卡。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带着「乐意解答您的问题」的目光看向他,李司旭转头不理,摸着下巴琢磨。   这里是有会员制的,那么就会有登记会员的地方。   李司旭带着李轻裘在场地里乱绕,果然就看到了服务台,并顺利地兑换了代币。   他虽然没来过冒险乐园,但仔细一看发现这里其实挺像游戏机铺的——儿童版的。中学时,他就经常被人撺掇去游戏机铺,一待便到晚上。那时候,他已经带着保姆搬出了李家大宅,保姆只管做饭打扫,没有人管他,自由自在,甚至被人绑架都没有人会发现。   李轻裘盯着服务台旁边的一个游戏摊位,表情已经充份地表示了:他再也走不动路了。   隔板围起来的摊位中,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的图案是一道又一道的彩虹,桌子的最后面放着游戏奖品——一堆毛绒娃娃。大概这就是李轻裘死命盯着这个摊位的原因。   李司旭发愁地想:一个毛绒娃娃含有的细菌数量约能达到一千万,无论它看起来有多干净,身上的人造毛都具有不可思议的藏污纳垢功效,极易隐藏灰尘、甲醛和螨虫……啊好脏!真的好脏!   李司旭努力隐藏自己的嫌弃,面无表情地问:「要玩吗?」   李轻裘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冲他点头。   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那些玩意有多脏!   但是毕竟说好了带他出来玩,李司旭不能让球球失望,带着渗人的表情朝摊位走去。摊位职员被他阴森的笑容吓了一跳,只好转去向李轻裘介绍游戏规则。   「小朋友,将硬币扔到彩虹上面,看到没有?桌子上面的彩虹,硬币停在不同的颜色上面就会有不同的礼物喔!」   李轻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扯了扯李司旭的裤子,叫了声哥哥,李司旭便蹲下身来听他说话:「狮子,颜色?」   李司旭转头去看礼品,确实发现了一个狮子模样的毛绒娃娃,便问:「你是想问,想要拿到那个狮子要掷到什么颜色吗?」   李轻裘无言点头。   「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往往会感到紧张和恐惧」,所以他不敢直接跟工作人员说话吗?   要是林靖依在场,她一定会鼓励球球自己问出答案,但李司旭始终不是幼师,不会特意去考虑如何培养小朋友的自信心,只转达了李轻裘的问题,充当一个恪守本分的传声筒。   两人很快投入游戏当中。李轻裘人小个矮,加上投掷的姿势十分不得当,几次甚至都没能将硬币抛到桌上。李司旭看着那小小的孩子似乎生出一点不高兴的情绪,再度蹲下,轻轻按住球球准备丢游戏币的手。   「这样。」   李司旭拉着他的手,没使多大劲便把硬币抛进了大桌子上……不过跟他们要掷的红色还是一点不沾边。   李轻裘看着自己朝成功迈近了一小步,甜甜地看着李司旭笑了起来,又摸了一个硬币,按照李司旭教他的方法继续努力。   最后两人其实也没能把硬币抛到彩虹的红色部份上去,只不过那顾摊位的小姑娘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坚持不懈的客人了,生怕这两人要赖在这里待到关门,便把狮子玩偶双手奉上。   拿了狮子娃娃,多眠的小孩儿开始犯困,李轻裘打了个哈欠。李司旭又偷摸了一把他的头毛,把一根顽强的呆毛摁下去,末了牵起李轻裘的手,说:「回家吧。」   李轻裘揉了揉眼睛点点头。   走没两步,李司旭盯着他手中的毛绒玩具皱了眉,虽然心里十分嫌弃,却还是伸手接过那碍事的大玩偶。他一手拥着娃娃,另一手提着一袋球球的被子枕头,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牵李轻裘。可惜上天没给他能心想事成的拟形功能,只好作罢。   他以声音导航:「过来,这边。」   李轻裘闻言果然乖乖转了方向,紧跟李司旭,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旁边的玩具店。玻璃橱窗里放着一组火车玩具,不算复杂的轨道上运作着呜呜作响的小火车,在隧道和山林间穿越。   他双手撑在玻璃上,小脸快要贴上橱窗,在上头呵出了一片白雾,目光随着运行的火车转动。   李司旭对李轻裘还算放心,没顾盼他是否跟着,因此当李司旭走离那玩具店几米远后,他才发现李轻裘还停在店外面。   「妈咪!我想要那个!」   「旭仔乖,以后叫爸爸给你买,好不好?」   曾经的李司旭也像李轻裘一样在某间玩具店外面驻足。只有三岁的年纪,李司旭屁事不懂,一直吵吵嚷嚷地想劝服妈妈给他买玩具,但她从未妥协过。   她也确实不该给李司旭买那浪费钱的玩意,毕竟他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看吧,有钱人的情妇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关思颜到临死也没能从李厉城手里捞走点什么。不过说到底还是她傻,总觉得李厉城能时不时来看她几眼便是莫大的恩赐,得了胃癌也不往外说,最后搞得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关思颜死的时候李司旭才那么一丁点大,见她趴在地上不动了,也不知道妈妈竟然死了。   过了一天,他因为肚子饿而嚎得肝肠寸断,最后把邻居给招来了。   自此以后,他便离开了深水埗那个挤得令人发指的贫民窟,可是也因此坠入到另一种意义上的贫民窟。   李正山家族?香港银行家族?   他心想:狗屁。 ☆、自闭心理(五)   这个周四,球球给林靖依打了个电话。   星期天李司旭带他回家的时候,他偷偷把画册上的电话号码撕下来塞进口袋里了——那是林靖依之前写的,让他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可以拨过来。   「Miss Lam可以,陪我玩吗?」   林靖依在电话中听到了Lucy在后边哼哼地唱歌的背景音,可是一看电话号码却不是李厉竣家的那个。   「你堂哥在家吗?」   球球先是摇了头,马上意识到林靖依不在他面前,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回答:「去上学了。」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问:「哥哥上学,为什么,没背书包?」   「因为哥哥上的课和你不一样啊。」   「Miss Lam你过来好吗?」李轻裘满心期待地双手捧着电话,又问了一遍:「好吗?」   林靖依开始头疼,她太过关注球球,李轻裘已经对她产生了超越师生关系的依赖,这让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李轻裘终于难得地像个四岁孩童一样,可以向人撒娇了。   撒娇其实是孩子有安全感的体现,表达了小朋友想亲近父母的意愿,这表示了孩子对父母有所依恋,他和父母达到了一定的亲密程度,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所以敢于要求更多的关爱。在正常家庭中,这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然而林靖依并不是李轻裘的父母。   按照正常的发展,球球会升上大班,从幼稚园毕业,升上小学,一路长大,然后慢慢忘记儿时的一切,包括他曾经很喜欢的Miss Lam。这不是什么伤感的事情,而是每个幼师从一开始就要认清的事实,不管曾经跟林靖依多么要好的小孩儿,只要半年不见面,他很可能就已经把她忘了。   大多数人的心里,最有认同感和归属感的「母校」是大学,其次是中学,小学和幼稚园阶段的时光被他们尘封在回忆的角落,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或许他们会记得小学时曾经和小伙伴一起到操场上抓过虫子,但是像在幼稚园课堂上尿裤子这种事,已经消亡在记忆的长河中了。   连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都不记得,就不要说幼稚园时的老师了。   林靖依的确是很喜欢球球,喜欢他长得漂亮可爱,喜欢他胆小害羞但乖巧,也同情他家庭环境冷漠。   但这些全都不是她可以代替,甚至成为球球家长的理由,她永远不可能做到。   她是无法跟在李轻裘后面的,只能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可是她也更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把球球推开,这会再一次对他造成的打击,内心变得更为封闭。   「球球你现在住在哥哥家里对不对?你邀请Miss Lam去陪你,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哥哥的意见?」   「呜……」   李轻裘毫无征兆地呜咽起来。   林靖依柔声安慰他:「球球,Miss Lam在跟你讲道理,如果哥哥答应了,Miss Lam一定会过来的,好吗?」   李轻裘继续抽泣。   由此可见,很乖的孩子并不会一直保持乖巧,很讲道理的孩子有时候也会视道理如无物。   大部份小孩子都是敏感而脆弱的,大人以为没有伤害到他,其实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受了伤罢了,然而家长绝对不能一直温声细气地哄着他们。   有时候,对他好,其实是对他不好。   面对李轻裘这样更为娇弱的孩子,林靖依不得不狠下心才能挂断电话:「球球,你先给哥哥打个电话,然后把结果告诉我,我会等你。」   李轻裘握着家用电话,呼天抢地地嚎了起来,惊动了沙发上插着耳机玩游戏的Lucy。Lucy把他抱了起来,李轻裘一下子没握住手中的无线电话,脱手掉在地上,摔得「哐当」一声。年轻的菲律宾保姆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小少爷的背,试图安抚他,但那孩子还是哭得叫她崩溃,一直不停。   林靖依当然没指望李轻裘在情绪失控时还能遵照她的教诲,有条不紊地完成要求。她自己就先打给了李司旭,男子清冷的声音很快便从手机听筒里传出,问她有什么事。   林靖依知道李司旭不是那种会假惺惺地哈拉半天的货色,便单刀直入:「出于一些原因,我把球球惹哭了,你能不能打回家跟他聊聊?」   刚刚走出实验室的李司旭半瞇起眼睛,细长的眼角像要起飞一般,展露了难得的愉悦表情。   这应该是个笑话吧?育儿专家把孩子惹急了。   「行。」他马上挂了电话。   球球那边仍然哭得涕泗交颐,伏在保姆肩上的头一直往地上瞧去,忽然便看见了意外「坠楼」的电话重新活了起来,叫嚷着颇有年代感的老式铃声。   李轻裘哭得口齿不清,只能咿咿呀呀地对Lucy表达想接电话的愿望。   「喂?球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男性嗓音一连抛出几个问题,砸得李轻裘清醒过来。   是哥哥。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哭泣无法说停就停,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进入缓冲阶段,余震一样地抽抽噎噎。   与李轻裘更为亲密的林靖依使他产生了任性心理,反之黑面神一样的李司旭则有着宁神镇心的作用。   李轻裘慢慢想起了林靖依说的话。   「哥哥。」   「嗯?」   「我可以……你可以……」李轻裘用力地吸了一下鼻水,终于组织好言辞:「Miss Lam可以过来吗?她叫我打你,问……问你。」   李司旭大致理解了李轻裘的意思,回答:「可以啊,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让她来吧。」他实在想知道平时不哭不闹的李轻裘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于是问:「Miss Lam说不来吗?」   「不、不是。」   李司旭拿着微微发烫的电话,走出了医学院,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发觉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待会儿你跟Lucy下楼吧,我们出去吃饭。」   作为一名纨绔,李司旭算是相当不合格,他拥有跟普通纨绔一样花钱如流水的特质,却从来没领悟到花钱是为了快活的精髓,在有钱人阶级里活得特别粗糙。   这已经是这星期的第三次了。   他把李轻裘和Lucy带到了数码港的艾美酒店吃饭。   按照顺序,吃完中餐厅的隔天会去西餐厅,接着是日餐厅,此为一个循环,李司旭外出吃饭的时候次次如此,从未破坏过这样井然有序的轮回。   只是李轻裘还需忌吃生冷食物,李司旭只得把日餐厅跳过。   十六岁之后他就辞退了家中的保姆,只每天请钟点工人来打扫,八年以来他吃了这家酒店的餐厅无数次。不得不说,就这样的忍耐程度来说,李司旭其实是十分好养活的。   吃饭的同时,李司旭给林靖依回了电话。   李轻裘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下,不时看李司旭几眼,他便开了免提以满足小孩子的好奇心。   林靖依喋喋不休的声音遂开始外放:「……怎么说的?球球没在哭了吧?李先生?李先生你在听吗?」   「Miss Lam!」李轻裘大叫。   「欸?球球,你们不在家呀?」   「吃晚餐啊!」   林靖依开着家里的电视,歪头夹着手机,慢条斯理地剥开了手中已经开始长斑的香蕉。或者是香蕉太软了,又或者是林靖依手抖,果肉径直掉落在瓷砖地板上,逼得林靖依说了句无声的「靠」。   她一边抽出面纸,一边跟球球闲聊:「哦,那你有好好问堂哥吗?」   「哥哥说明天……Miss Lam来吗……明天……」球球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球球啊,Miss Lam说了一定会来啊,只是我们做事情要有先后顺序对不对?你想想,哥哥的房子就是哥哥的东西,跟球球的玩具一样,别人要玩,是不是要先问你啊球球?」   「啊,」李轻裘似乎有些理解林靖依的话,诚心地认错:「对不起,Miss Lam,我错了。」   李司旭在一旁听着,着实觉得神奇,平时一句话都不多讲的李轻裘居然能跟这位老师聊了一个小时,而且聊半天,他俩也没说什么。最后还是因为李司旭的手机电量不足,才堪堪结束了对话。   林靖依一直都很耐心地对待球球,但李司旭发现温柔只是外面的包装而已。   她对于一些错误的观念绝对不会退让。   就像这次的事情,明明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林靖依擅自答应了李轻裘,李司旭也并不会怎么样,甚至还乐得有人替他带孩子。   可是她偏偏不。   连最令人头疼的一哭二闹也没使她心软半点,对李轻裘可以和蔼,也可以严厉,跟那些为了能让孩子闭嘴不哭而事事顺他们意的家长不一样。   在李司旭的认知里,幼稚园老师好像只要跟小孩子唱唱ABC字母歌,玩玩「狐狸先生几点钟」一样的游戏就可以了,是份相当轻松的工作。   直到林靖依改变了他对幼师的看法。   她跟他说,对小孩子要用心,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跟孩子相处,孩子也会知道。而这并不只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这么一说,她真的在实践。 ☆、自闭心理(六)   林靖依吃完了晚饭,吃完了饭后水果,甚至都做完了一份健康教育的教案,百无聊赖地撸着猫,终于等到了室友回家。   猫的听觉十分灵敏,室友的脚步声刚到门外,两只小东西就迫不及待要去迎接主人了。   她一进屋就脱了鞋,重重把钥匙拍在鞋柜上,蹲下身左右开弓地摸了摸主子们的头,不料却收获了三三恶意满满的两爪子,她只好失魂落魄地向乖巧的四四抱怨:「老子加班给你们买猫罐头,你们就这样对我的?」   三三四四毫无同情心地同时走开了。   ……沈河落不应该对猫有任何期待。   林靖依躺在沙发上,听到玄关的动静,头向后仰了一下,见到了一个垂直反转的沈河落。她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怎么这么晚?」   沈河落一脸颓废没理她,放下包之后走进了厨房,她倒了杯橙汁喝了几口,才回到客厅。   「竞标嘛,设计院那边都通宵好几天了,今天终于搞完了。」   看林靖依笑了起来,沈河落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笑屁啊,另一个项目马上就来了。」林靖依受打击似的马上扁起了嘴,沈河落冷眼看她:「卖什么萌?」然后她缓了缓语气:「近期应该就帮他们翻译一些资料,或许再出趟差吧,反正不会影响到给你过生日的。」   其实林靖依也没有那么在乎这个,之前大学四年还不是这样吗?   她十二岁就认识沈河落,共同度过了中学六年,受尽这厮的无情嘲笑和无尽白眼。这混账玩意考大学的时候不复习,考了个不上不下的分数,最后跑去上海读鸟语,中间还去了一年巴西。整整四年里,她总共就回了香港六次。   不过林靖依发现,不论她有多久没见到沈河落,都不会觉得陌生。   时间、空间和距离不会破坏两个灵魂的契合程度,生活环境对个体带来的影响反而使她们有新鲜话题。   林靖依不满地吐槽:「就安哥拉那个地方,它凭什么老是盖房子啊?」   沈河落正在厕所摘隐形眼镜,可视范围瞬间缩短到五十厘米,感觉连听觉都受到了影响,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些:「它要是不盖房子,那我和我的主子们得喝西北风了。」   三三喵了一声附议。   「要不你赶紧嫁了得了,你妈最近还老是问我你有没有对象呢。」   沈河落臭不要脸地说:「你别理她,我对象可能还没出生。」   林靖依莫名想起李司旭,那个气质忧郁的小白脸,突然两眼放光。   他长得很合沈河落的胃口啊!她就喜欢这种娘们叽叽的男人!   她随口提了句:「欸,我有个学生他堂哥长得挺好看的,要不……」   沈河落刚洗完了手,仿佛已经忘记自己五秒前发表的言论,觉得此人更加伤风败俗,马上送了她一记眼刀,寒气逼人。   认识十年了,林靖依丝毫不怕她,继续推销:「真的长得挺好看的,我明天还去他家呢,要不给你拍几张照看看?」   一开始沈河落还以为林靖依耍她,她那些学生什么年龄沈河落又不是不知道,堂哥大概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现在这么听来,这个堂哥年纪应该挺大了?   「谁家?你学生家?」沈河落轻轻皱眉。   「不是,不过那个学生现在就住他堂哥那里。」   我靠,那你还敢去?神经病啊!   沈河落叹了口气,盯着林靖依:「宝贝儿,那是个青年男性,你心是不是太大了?」   「不会,我上周六就去过了,他一副性冷淡的样子,搞不好还是Gay呢。」   「……」沈河落捏了一下林靖依的大腿,疼得她嚎了起来,三三喵喵地叫得更大声,可能误会了林靖依是在跟牠唠嗑。「是Gay你还介绍给我?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天天说话办事也就跟男人差不多,调节一下你的阳气嘛!」   「滚。」   林靖依笑嘻嘻的,如沈河落所愿滚回了自己房间。   次日,林靖依下班后,坐上了前往薄扶林的小巴,准时赴约。才不到一个星期,她居然再次光临了单身男青年李司旭的家。   这里还是那个老样子,房主人没有朝气,房子也是死气沉沉。林靖依心想,这一定是花了大价钱请的装修师傅,竟然能把医院的神|韵一模一样地复制粘贴过来,鬼气森森的。   林靖依向球球伸出手挥了挥,打招呼道:「晚上好啊球球。」   李轻裘上前抱住了林靖依的腿,仰着脖子对她腼腆地笑,似乎还羞于昨天对她大哭大闹,他没敢说话。   林靖依摸着李轻裘的头,问:「球球见到Miss Lam为什么不打招呼呀?」   李轻裘这才用蚊子大的声音说:「晚上好。」   李司旭站在楼梯间看他们,一副冷漠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林靖依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看来这人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可是此时,李轻裘突然放开了她,碎步跑向李司旭,用手比划着什么。   好吧,或许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一脸的「fuck this world」可能只是长相而已。   林靖依发了片刻的呆,没注意到这哥俩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被李轻裘牵起了手,领到饭桌旁边的空地去。   李轻裘从李司旭手里接过了一盒火车玩具,正是那天外出时堂哥给他买的。李司旭告诉他可以随便玩,但他却一直没有拆开,还让李司旭以为其实李轻裘并不喜欢这组火车玩具。   原来不是的,他只是觉得一个人玩没意思。   在林靖依和李司旭的帮助下,球球把所有的组件倒了出来,一件一件列在光洁的地板上。   李轻裘打开说明书,认真地看了半天没明白,便抬头寻求林靖依的帮助。林靖依把说明书翻了一面,指着图片跟李轻裘一同看了起来,两人的头逐渐挨在一起。   「看到了吗?这段火车轨是一号,这里是二号……我们先把这两个拼在一起好不好?」   李轻裘点头,乖乖去逐个翻看轨道的号码。   李司旭慵懒地坐在一旁,双手抱胸,一副懒得出手的拽样。   沈河落也是这个不合群的装逼样,对付这种人,林靖依有的是经验,他们并不是不想下神坛,只是没人拉。她在李司旭面前打了个响指,明朗地笑了起来:「你不帮忙,想我们拼到什么时候?」   李司旭呆呆地看着那女老师递来的玩具说明书,最终接过在自己手中。   林靖依有种自己在加班照看两个小孩的感觉,无酬义工,其中一个孩子还附身在二十四岁的医科硕士生身上。   有时候真的觉得,有些有钱人真的穷得只剩下钱了。   李正山纪念幼稚园是间私营牟利幼稚园,外籍老师相当多,学生从小就能在双语环境下学习。而对得起它知名度的,不仅有优越的教学质量,还有昂贵的学费。   林靖依是幼儿教育系毕业的,从大学第一年开始就要去不同的幼稚园实习,她去过营利性质的学校,也去过非牟利团体兴办的幼稚园。她一直以为幼稚园之间的气氛不会差太远,实习过之后才发现,在比较「好」的幼稚园里的小朋友,他们的心理问题更加多。   因为他们都来自有钱家庭。   二三四五六奶生的私生子、受着曝光威胁的星二代、前面有七八个姐姐的重男轻女产物……她以前都想象不到,原来小朋友的家庭环境可以这么险恶。   他们一不小心,就会长成面前的李司旭。   没有活力、沉默寡言、抑郁冷漠。   童年经历对人的一生具有蝴蝶效应,造成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时,李轻裘已经拼到了轨道的上坡处,轨道底下的支架难以嵌入,正皱着眉反复把弄着。李司旭伸手拿过球球手上的组件,轻巧一卡便把支架的一边拼了起来,李轻裘眼巴巴看着堂哥的动作,失望地去拿其他的轨道。   正当李司旭要拼另外一边时,林靖依突然从他手中抽出半成型的支架。   李司旭不解地歪了头,目光带着询问。   她把李司旭刚拼好的支架拆开来,正色道:「李先生,请你不要妨碍球球。」她举着散开的支架,再度说:「这个,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对球球来说也不至于做不到,你这种随随便便制止他的行为,等于在跟他说:你不行,你做不到。这的确是件小事,但是他的自信心就这样被你扼杀了。没有自信,人生就失败了一半。」   「这样的行为重复数次,孩子就会形成不自信的反应机制,以后哪怕是碰到他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会表现出不自信,甚至拒绝去做。其实失败没有什么,甚至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们更不能让他害怕失败。」   「可能你觉得我很小题大做吧,上次电话的事也一样,可是孩子远比你想象中敏感,再细微的事情我们也要坚持正确的做法。」李司旭听得一愣一愣的,林靖依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Sorry,我太严肃了。」   林靖依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除了说教还是说教,但是李司旭觉得,她很可靠,也很温柔。   李司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我以后注意吧。」   以后?林靖依诧异,李厉竣是打算把儿子放在这里多久?   还有,其实这个富二代也没有那么难沟通嘛,意外地……还挺好欺负的? ☆、禁果效应(一)   黎诺颐今年四岁,就读李正山纪念幼稚园中班。   上上个周五,班里长得最好看的李轻裘突然病倒了,一病就是一星期,他足足一个星期都没见过李轻裘。   刚才看到李轻裘出现在幼稚园门口的时候,黎诺颐又开心又兴奋地大叫,冲到他身边想挽他的手,却被李轻裘躲了过去。   但即使这样,黎诺颐还是觉得自己是李轻裘最好的朋友,因为只有自己愿意跟他玩。   李轻裘不常理人,其他小朋友跟他搭过话,见他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还偷偷说他是傻子。他只会乖乖地按照老师的安排,安静地画画、做功课和玩玩具。   黎诺颐黑溜溜的眼睛像珠子一样乱转,看到Miss Lam正在哄同学吃早饭,而副班主任Miss Leon也向教室的另一头走去,马上打起了心里的小九九。   今天的早餐是小米粥和煮鸡蛋,很不巧,都是黎诺颐不爱吃的。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轻裘,舀了一勺粥到他的碗里,故作老成道:「你病没好,要多吃一点!」   李轻裘没有反应,但是把碗向自己挪近了一点。   整顿早餐下来,Miss Leon始终顾着照顾另一个坚决不吃鸡蛋的学生,分不出神来关心黎诺颐搞了什么小动作。   他极为小心地避开Miss Lam的视线,一勺又一勺地往李轻裘碗里加餐。到了第五六勺,李轻裘终于厌烦地端起了自己的碗,护在胸前,小嘴噘得老高。黎诺颐怕老师看见,便也老实下来:「不吃就不吃。」   正当黎诺颐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的时候,林靖依朝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陶敏晴和黎诺颐分别位列林靖依心里的大魔王名单的一二位。前者是个泼辣的小公主,被养成了日天日地的个性,以后若不长歪毫无疑问就是个现成的黑社会大姐大。而后者,是只狡诈无比的小狐狸,坏事干得熟门熟路、滴水不漏,并且还会绝技——装可怜。   林靖依以前就被他「陷害」过。   那是一年前大四实习的时候,当时教的是小班,年仅三岁的黎诺颐在家长面前指控她不让自己上厕所,导致在课堂上失禁。   林靖依的确是没让他去小解,但那是因为,他是个「惯犯」。   幼稚园的时间表里有非常多的排洗时间,一天至少四次。黎诺颐经常故意不在排洗时间上厕所,即便是去了,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游一圈回来。等到下午上课时,他才举手跟林靖依说他要去小便,非常地理直气壮。   有时候小朋友有需要,林靖依当然会让他们去,她连续让黎诺颐去了三天,就明白了——黎诺颐是故意的。   第四天林靖依拒绝了他的请求,然后他就当着全班的面尿裤子了。   黎诺颐在她面前不哭不闹,毫无怨言,可是隔天家长来接他放学的时候,就向学校投诉了林靖依。   那次算是震惊林靖依三观的一个事件,她根本不敢去想黎诺颐到底在他父母面前说了什么。   那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居然就懂得搬弄是非了!   当时,她打从心底地觉得这个小孩子很邪恶,心里甚至有根刺。   可是说到底,孩子只是父母的镜像,黎诺颐也不是有意长成这副模样的。   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但把他们变成恶魔的,一定是大人。   真正有问题的是黎诺颐的双亲。   林靖依停在黎诺颐跟前,笑瞇瞇地问:「诺颐,你吃完啦?」   小狐狸心虚地摸摸鼻子,拿起了餐盘里的煮鸡蛋,回答林靖依:「没呢,还有鸡蛋。」   他眼巴巴地看着林靖依,可是老师却一直不走,蹲在了李轻裘的旁边,和黎诺颐面对面干瞪眼。小狐狸看着手中的鸡蛋,惆怅地咬了一口蛋白,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一边偷瞄林靖依,见她还蹲在那,便对她说:「Miss Lam,我会好好看着球球的。」   林靖依:「……」黎诺颐也想太多了,会捣蛋的明明是他自己。   她轻轻敲着桌面,叮嘱道:「吃吧,快开早会了。」   此时,另一个小孩突然开始哭哭啼啼,指着她对桌的小男生,并且愤怒地跺着脚。不远处还在监督学生吃鸡蛋的伦晓仪向林靖依指了指那哭得鼻涕横飞的小女孩,看得黎诺颐握紧了拳头,激动地想:她终于要走了!   林靖依朝那女孩招招手:「心怡,过来。」   这样也行?   黎诺颐看着手中被他啃得快露出蛋黄的鸡蛋,一脸欲哭无泪。   余心怡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走了过来,最终被林靖依抱在怀里,她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余心怡的头,语气甚至比跟李轻裘说话还要温柔:「心怡,怎么啦?」   「Miss Yam……」   余心怡口齿不清,一直管林靖依叫Miss Yam,她把头埋在林靖依胸前,蹭了她围裙一抹蛋黄。   林靖依又问她:「是思淼欺负你了吗?」   林靖依的语速很慢很慢,但余心怡还是要思考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老师说的思淼到底是谁。顾思淼就是刚才坐在余心怡对面男同学,他把蛋黄揉搓成一个个小球,朝着余心怡的脸扔过去。她想清了前因后果,于是点头说:「是。」   林靖依的手仍然搭在余心怡头上,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带着一种安稳情绪的力量。   「思淼欺负你,他做得不对,Miss Lam会批评他。」   余心怡靠在林靖依的怀里,渐渐止住了抽泣。   幼稚园的早餐时间就在这样一片鸡飞狗走的混乱中结束了。   下午的区角活动以不同形状为主题,在教室里立了四个纸箱,做成了嘴巴形状不一的娃娃。游戏玩法很简单,只要把相同形状的卡纸放到娃娃嘴里就可以了。   黎诺颐就是在这个时候和李轻裘起争执的。   这也要怪负责剪卡纸的老师,剪正方形的时候不够走心,成了一个不太明显的长方形。李轻裘把这黄色的「正方形」往长方形娃娃嘴里塞,却马上被黎诺颐给拣了出来。   「这是正方形!」   「不是!不是!不是!」   两个孩子杠上了,将上述对话重复了几次,争得面红耳赤。李轻裘很着急地向黎诺颐展示,拿了另外一张标准的正方形卡纸出来,破天荒地大叫:「不一样!」   另一边黎诺颐也很生气,觉得李轻裘根本什么都不懂,也指他骂:「戆鸠仔!」   赶来制止两人的林靖依刚好听到了这句脏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是一句严重的脏话,不仅是用来辱骂人的,还指代着男性性|器官。但其实,小朋友并不知道脏话的含义,他们只是觉得说脏话好玩,表达心中的不满。   孩子说脏话并不是一个道德问题,只是语言学习某个阶段中会出现的现象,但是怎么去处理就是个问题了。   首先,不能对他这个行为表现出吃惊或者愤怒。   「安静!」   林靖依蹲下身,左手搂着李轻裘,右手揽着黎诺颐,分别捏了一下他们两人的脸。她站起来,牵着两个闹矛盾的小鬼走到了教室里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   「我……」   林靖依打断了黎诺颐的话:「我没叫你们说话之前,不许说话。」话虽如此,但她马上就让他们开口:「来,一个一个跟我说,刚刚发生了什么?诺颐,你先说。」   黎诺颐的口条十分清晰,想必平时在家里不是经常和人聊天就是看了很多肥皂剧,说起故事来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时不时还加点自己的感受博取支持,末了还总结了一句:「反正那就是个正方形!哼!」   李轻裘想驳斥,但是首要原则还是听林靖依的话,他只得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林靖依从黎诺颐手上拿过那张已经在争吵中被摧残得皱巴巴的黄色卡纸。   「是这张吗?」   她看了看黎诺颐,又转头看了看李轻裘,两人都点头。   「站着这,不许说话。」   她拿了把尺子之后返回原地,顺便从就近的桌子下拉了把椅子给自己坐,对李轻裘说:「球球,换你说说吧,刚才的事。」   李轻裘说话十分费劲,而听他说话的人则要耐心十足地等待他思考,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球球说话容易结巴,林靖依每次都会在他停顿的时候「嗯」一声,听起来只像是在交流。   李轻裘说的与黎诺颐并无出入,不过就是立场不同而已,他坚信林靖依手中的卡纸是长方形的。   「那我们就来量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形状。」   长度单位是小学的学习内容,于是林靖依先进行了一番科普。当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也管不了这两个小孩儿到底听懂了没有,只想尽快调解两人的矛盾。   林靖依拿着尺子开始量边长:「这两条边的长度是十一厘米,」李轻裘伸手指着尺子上更细的刻度,林靖依于是改口:「是十一点三厘米——小的间隔是一毫米。」   她将卡纸翻了九十度,继续说:「这两条边呢……是十点八厘米。」   是个长方形,球球的观察力还挺厉害。   「这是个长方形喔。」   由于已经到了做功课的时间,林靖依便先让李轻裘回到座位上,留下黎诺颐继续开导。   黎诺颐在这场争执中「输了」,当然不高兴,嘴里哼哼唧唧,甚至转过身去背对林靖依。   「诺颐,转过来,Miss Lam要跟你说话。」   黎诺颐气得鼻孔喷气。   林靖依忍笑,把黎诺颐拉到怀中,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   「老师本来要把它剪成正方形的,但是老师剪得不好,是老师错了。」   「那它是正方形吗?」   「不是。」   「哼!」 ☆、禁果效应(二)   在林靖依锲而不舍的洗脑下,黎诺颐败阵下来,接受了「你没错但它确实是个长方形」的奇怪理论。   吵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黎诺颐回去座位之后又缠着李轻裘,两颗头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好吧,其实是黎诺颐一个人在哔哩吧啦地自说自话。   但是他说脏话的事还没完。   林靖依托着下巴监督屁孩们写作业,想起黎诺颐那对光天化日之下能在大街上互相拆台的父母,轻轻摇了头。她不再盯着黎诺颐,转过目光看向窗外,在幼稚园的大门口发现了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   正纳闷着这是谁的车,林靖依的目光就透过后门玻璃扫到了在教室外等接小孩的家长群,李司旭格格不入地站在一旁……   咦?李司旭旁边那个是沈河落?   对哦,今天是林靖依生日,沈河落答应过要来接她下班。   门外被年轻妇女包围的两个青年已经对视过好几次,李司旭虽然在那女人身上找到了同为异类的共鸣,但还是对她毫无好感。   她长得有六七分好看,个子稍矮,明明应该是个小巧可爱的女孩子,却冷着一张脸。   不,就在李司旭打量她的这几秒,她毫无征兆地对他笑了。   看起来更可怕了。   他注意到她的双眼,是杏子形状的,却因为内眼角延展出去的小勾,显得十分妖异。   邪里邪气。   李司旭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沈河落不怀好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她终于向他迈出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一阵异香扑鼻。   像踏入了结界一样,李司旭周边的空气中泛着百花齐放的春天气息,是以花香为主调的古龙水。   香得如此之浪,却并不张扬。色而不淫,淫而不荡,荡而有度。   他是怎么好意思喷这么窑子的香水来接小孩子放学的?   「李司旭吗?」   是把低沉的女声,夹杂在周围妇女聊天的噪音中,传到李司旭耳朵里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   「我们不认识。」虽然是肯定句,但李司旭对人脸的记忆不敏感,心里没底,便拼命地掏空大脑回想,却没能把眼前的人脸和任何名字对上号,只好不确定地问:「医学院的?」   沈河落故作失落:「我们中学同校,我还坐过你前面呢,你忘啦?」   李司旭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中学生涯,眼神开始迷离飘散,此情此景看得沈河落再也止不住笑意。李司旭低头去看那女孩噙着笑的嘴角,疑惑不解。   「我骗你的。」她扬起了右边嘴角。「对不起。」   ……听起来并没有认错的意思。   自从听完林靖依的描述,沈河落一直觉得这学生堂哥另有所图。虽然林靖依算不上什么惊世大美女,但也颇有几分姿色,一双腿又细又白,足以看得男人心猿意马。沈河落还以为她是被看上了,人家才会频频邀请她到家里作客,担心大脑发育迟缓的室友被人吃抹干净。   搞半天,原来这个堂哥自己也这么天真这么傻。   早知道应该跟他说,其实他俩是幼稚园同学,约定好长大后结婚。   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看着看着,沈河落突然觉得李司旭确实有一点面熟,而名字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被戏弄的李司旭一脸无法理解地看着她,虽然没有生气,但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沈河落并不在意,轻声说了句:「今天是林靖依生日喔。」   至此,李司旭终于知道这个奇怪的人是打哪冒出来的,可是还没等他搞清楚此人戏弄他的动机,中班教室的门就打开了,小孩子有如落闸放狗一样涌出来,吱吱喳喳的声音吵得李司旭脑仁疼。   最吵的莫过于刚经过他的一个小男孩,他被菲佣抱在怀中,生离死别似的朝教室方向大喊:「我不要bye bye!」   回应他的是教室里头另一个小男孩的哭声,嚎得一把好嗓子:「我也不要bye bye!呜哇——」   李司旭第一次目击幼稚园里遍地猴子上蹿下跳的情景,一时之间很是慌乱。   这个品种的猴子咬人吗?   他忍不住去瞄刚才戏耍他的沈河落,只见她镇定自若,正背靠着墙玩手机,对这鸡飞狗窜的现场视若无睹。李司旭决定有样学样,保持表面冷静。   不消几分钟,教室里的人基本走光了,伦老师坐镇在此,看着几个父母还没到的孩子。孩儿们聚成一桌,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幼儿社交圈的八卦。   黎诺颐再度被林靖依特殊照顾了一把,她牵着黎诺颐的手走出教室,一个菲佣马上上前迎接。林靖依跟菲佣鸡同鸭讲地交流了一会儿,双方无法沟通,最终还是让保姆带走了黎诺颐。   她要打电话给家长吗?可是上回她才被人骂过多管闲事。   「唉,先不管了。」林靖依有些消沉,目送黎诺颐蹦蹦跳跳地离去。   她转过身,便发现李司旭牵着李轻裘,刚好站在她面前。她指着黎诺颐刚离去的走廊,说了句「门在这边」,之后才意识到,李司旭是自己进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要从哪里出去?   难道他有话要说?   李司旭马上验证了林靖依的猜想,正经地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又收到了球球奶声奶气的祝福。   林靖依一时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道谢。   李司旭笑笑,抱着他的小堂弟向林靖依颔首道别,挺拔的背影走得有点匆忙,也不知道在急什么。球球靠他肩膀上,大幅度地挥手,林靖依也笑瞇瞇地回应。   直到这两堂兄弟消失在走廊转角,沈河落才把林靖依的包塞到她怀里。   哦!沈河落!   「你干嘛告诉他今天是我生日?」   比沈河落高了半个头的林靖依背好自己的包,顺势把手肘挨在她的肩膀上,歪头狐疑地看着她。   沈河落也转过头盯着她,打量了半晌才出声:「你是不是又肥了?啊,好痛,被你压得肩周炎都犯了。」   她故作娇弱状,犯的是肩周炎,却捂住自己的心口,演技精湛,只是常识需要充费。   「……你少损我一天很难受吗?」   沈河落眨着大眼睛,真诚地点头。   林靖依翻了个白眼,不计前嫌地挽着好友的手,离开了幼稚园。   庆生的地方还是家里。   以前沈河落总跟林靖依夸下海口,说要和她一起环游世界,吃尽天下辛辣;现在日子过得猪狗不如,一下班就只想回家,天黑了绝对不出门,就算放假也要躺尸在家里,最后竟然连过生日都懒得出去了。   不是她们不想,是她们太他妈累了。   单单是活着,就得花尽毕生的力气。   沈河落叩着自家的门,一点要掏钥匙的意思都没有。房屋的隔音虽好,但还是足以听到「哒哒」的脚步声,然后门就开了——林靖依的另一位好友何固朝她的脸放了个礼花筒,寿星随即被惨无人道地喷了一脸纸碎。   「呸!呸!」   虽然手上动作很凶残,何固的声音却轻柔可人:「亲爱的生日快乐!」   沈河落一直在旁录像,等何固说完话才按下结束键,两人随即现场欣赏起林靖依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回放,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玩意,这就是你们给宝宝过生日的态度?   美酒、佳肴、礼物应有具有,何固请了半天假煮了一桌子菜,还做了个慕斯蛋糕——此时还未轮到它出场,正静静躺在冰箱。   林靖依是个拍照爱好者,看到满桌菜肴,先是冲了上去给食物开光,拍到她觉得满意之后才咽了咽口水。沈河落和何固坐在沙发上等得花儿都谢了,才听到林靖依唤她们过去吃饭。   「等下!我下去接个人!」   沈河落握着电话,风风火火地跑走了,不到三分钟,又带着客人上来。   「爸爸!」   林靖依喜出望外,她本来还打算晚点回家再跟爸爸过一次生日,想不到沈河落就把他给请过来了。   她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沈河落小姨的,本来沈河落也邀请过林柏津搬来一起住,可是这个屋子只有两个房间,那就表示沈河落要跟林靖依挤在一起,所以林柏津最后拒绝了这个提议。   忙碌的工作和疲惫的身体让两父女一星期才见一次面,此时一见,林靖依是感动坏了,上前抱住了他。   刚工作的这几个月来,小朋友吵得要命,教案怎么写也写不完,两万的月薪花得贼快。   日子有些难过,林靖依本来还觉得委屈。   可是当她拥抱住爸爸并不壮硕的身躯,当她看到沈河落狡黠的笑容,当她听到何固鹅叫一般的笑声,一种无由来的安定便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烦人的一切好像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似的。 ☆、禁果效应(三)   幼稚园的早餐花样百出,至少一个星期天天不重样,可是样样都能化为小孩子的玩具,玩得老师和校工们想死。比如煮鸡蛋,比如饼干,比如面包。   孩子们总是热衷于比赛,尽管他们的比赛项目有些奇怪。   有比谁能把面包搓成最大的一颗球的,有比搓得快的,还有比搓得长的。   林靖依纳闷,怎么就没人比吃得快呢?   反正任何食物到了他们手里,都逃不过被摧残的命运。   这样令人心力交瘁的进食时段,一天还有两次,林靖依和伦晓仪看着满桌子的「乌鸡白凤丸」,觉得糟心极了。   但是今天非常奇怪,小狐狸黎诺颐竟然没有参与其中,要是平时,他肯定是上房揭瓦揭得最乐此不疲的那个。今天的黎诺颐好像有些疲惫,手上拿着片面包,头却不规则地摇晃,一看正面,他已经双眼紧闭,意外地陷入了打瞌睡的状态。   小孩子精力十分旺盛,他这种情况明显不正常。   林靖依怕他是生病了,便叫醒他问话:「诺颐?你不舒服吗?」   黎诺颐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嘟囔着:「困……」   林靖依和伦晓仪对看一眼,两人都耸了耸肩,摸不着头绪。   不过既然黎诺颐身体并没有不适,那就让他好好睡吧。   林靖依抽走了他手上被啃了几口的面包,锯齿状的边沿上还有些亮晶晶的口水。她把黎诺颐抱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睡梦中的黎诺颐可能以为自己还在吃早饭,无意识地吮着自己的大拇指。   黎诺颐这一觉睡到了茶点时间,就在他揉眼睛之际,林靖依就坐到了他旁边的床上。   「诺颐,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吗?」   黎诺颐打了个哈欠,顺带摇头,又摸了摸肚子,湿润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林靖依:「Miss Lam,我肚子饿。」   这是当然的了,黎诺颐今早的餐点才吃了几口,连牛奶都没来得及喝,就一头靠在枕头上沉眠。   林靖依没打发他回去吃那填不饱肚子的茶点,拆了一片私货三明治给他,黎诺颐只呆呆地吃着,似乎因为刚睡醒还没缓过精神头来。   「诺颐,现在才早上,你为什么这么困?」换汤不换药,林靖依还是继续追问。   黎诺颐嚼着三明治,小奶音口齿不清地回答:「因为昨天晚上……爸爸妈妈吵架了啊,吵死了。」   他说得轻巧,可林靖依知道他父母吵架绝对不是什么小动静。   大四实习的尾声,她曾在街上碰到过黎诺颐一家。   好像是有个推销小妹把试饮咖啡洒在了黎太太的身上,那女人当街暴走了,小妹一直在跟黎太太道歉,但她并没有接受,逮着那女孩子一个劲地骂。黎先生脾气比较好,便劝了自己的女人几句,结果吵架的目标就直接转移了。而且黎先生的脾气也不是好到任人捏扁搓圆的程度,两人便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口掐起架来,明明大家的长辈是共享的,却还是互相问候对方祖宗。   黎诺颐像个小孤儿一样站在垃圾桶旁边,三岁的小孩对这种惊天动地的大场面表现得十分镇定。   这只能说明,他已经司空见惯,免疫了。   她忍不住过去抱起黎诺颐并安慰他,那孩子却根本不在意,笑嘻嘻地开始玩林靖依的头发。而且,他的父母也没有及时发现,有人抱着他们的儿子。   亏得香港没有人贩子,不然这俩生多少个孩子也只有被抱走的命运。   「能告诉Miss Lam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黎诺颐很快吃掉了三明治,正在胡乱擦着嘴,林靖依于是抽了张纸巾给他。   「妈妈不让爸爸过大海。」   林靖依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黎诺颐的背:「回去上课吧。」   这时,她才看见坐在小凳子上的李轻裘捂着肚子,伦晓仪蹲在一旁看着他,神色紧张。自从有了上次肠套叠差点要开腹的经验,林靖依心里也一紧,马上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不舒服吗?」林靖依问球球。   李轻裘双手环住了林靖依的颈脖,整个人一下子挂在她身上。   林靖依再重复了一遍:「球球你不舒服吗?」   「肚子有点痛……」李轻裘小声说道。   他说话向来小声,可是也不至于贴着耳朵说也只有气声的程度,李轻裘是心虚了。   他在装病。   小孩子呢,装病说谎什么的实在十分常见,很多家长发现之后,立马就撸袖子上了。   其实,这并不能阻止他们这些「不乖」的行为,甚至加重。   因为家长应该关心的,不是他们表面呈现出来的「不乖」,是使他们「不乖」的背后原因。   「让Miss Leon带你上厕所。」林靖依把李轻裘的手扒下来,向伦晓仪交代:「带他上厕所。」   李轻裘不甘心地走了,一步三回头,可是林靖依并没有转过去看他。   到李轻裘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林靖依已经带着其余的小朋友们开始了小组活动。李轻裘回到座位上,情绪有些低落,不管林靖依在讲些什么,他好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只有:Miss Lam不喜欢我了吗?   分完组,各组的同学都开始合力完成手头上的任务,和他一组的陶敏晴小公主见李轻裘没有任何反应,便捶了桌面几下,吓得走神中的李轻裘一震。   眼泪啪嗒啪嗒地就下来了。   他本来还满心期待,可是一看过来安慰自己的是伦老师,李轻裘哭得更凶了。   那头林靖依当然听见了李轻裘并不算小的哭声,但是她还是专注地陪着余心怡,帮助她一起做手工。   因为情绪失控,李轻裘退出了小组活动。   伦晓仪抱着他,轻声问:「球球,怎么啦?来,先擤下鼻涕。」   李轻裘对着伦老师递过来的面巾纸用力地擤了一下,却没回应她的问题。   李轻裘就是这样,除了他认准了的人以外一概不理,伦晓仪入职的这几个月以来,他从没给过什么好脸。她怀疑过他是不是走神或者听不懂她的话,可是当她有一些实质性的指令时,李轻裘又能照着做。   李轻裘一直在角落面壁到午饭时间,林靖依终于带着他的午饭跟他在角落里开始谈心。   「来,吃饭。」   「球球,你说肚子痛,是不是在骗老师?」   李轻裘刚拿上手的叉子都给吓掉了,他慌张地抬眼看林靖依。   「是不是?」   林靖依没给他五秒钟编个故事,马上又一句逼问,李轻裘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招架得住,只轻声回了句「是」。   林靖依不敢有任何负面反应,甚至不敢叹气,怕让球球以为她失望。   「为什么……要说谎?」   李轻裘看着教室中央的黎诺颐,发了很久的呆,林靖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了一声,好像有些懂了。   说到底,还是她跟李轻裘太亲近了些。   而球球,是那种很缺爱占有欲又很强的小家伙,她一对别的孩子付出多一点关注,李轻裘马上就受不了,深深地妒忌了。像捉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抓住了林靖依,并且不允许别人去抓。   狼来了的故事已经充份带出了「说谎是不对的」这个道理,凭李轻裘能记住「A for aeroplane」的脑袋,林靖依觉得没必要再给他讲一遍。   「诺颐和球球一样,」李轻裘忽然听到林靖依的声音,收回了看向黎诺颐的目光。「都是Miss Lam的学生,Miss Lam喜欢每一个班里的小朋友。」   不知道李轻裘听没听进去,不过倒是平静了许多,一直到放学都没再瞎折腾。   放学时间,李司旭又出现在幼稚园,喷着能放倒一片鼻敏感患者的骚包香水。   李轻裘不知跟李司旭耳语了些什么,李司旭频频看向在教室里看小孩的林靖依,最后走了过去。   昨晚切蛋糕的时候,林靖依当然免不了俗地许了个愿,其中一个就是「找个男朋友」。   沈河落没头没脑地接了句:「那多浪费,男朋友马上就来找你了!」   还好这话没给躲在厕所抽烟的林爸爸听到,他一直深受「我的四个假想敌」荼毒,希望把觊觎他女儿的臭小子们扼杀在襁褓中。   林靖依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沈河落只是对她微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李司旭走过来的时候,林靖依脑海中突然闪过了「男朋友马上就来找你了」这句话。   李司旭非常直白:「这个星期六,你有空吗?」   身后一帮吱吱喳喳的小屁孩居然集体噤声,刷刷地转过头来,在这一片灼热的八卦视线中,还有伦老师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的目光,把林靖依的后背烧得滚滚发烫。   可恶,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回答?   「晚点……」再说吧。   后三个字都没讲出来,林靖依又想,这不是说明了她和李司旭之间私下有来往吗?   正当林老师还在隐秘地天人交战中,李司旭就明白了她的难处,低声说:「好吧。」   把教室气氛调节得十分奇怪的李司旭拍拍屁股就走了,林靖依还没来得及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解冻出来,伦晓仪就搂上了她的肩膀。   「什么状况?追你的?好帅啊!」   「这种花花公子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你晚点要记得给人回复喔。」   如果可以,她想把这姑娘的头拧下来。   「小仪啊。」   「嗯?」   「您这个级别的火眼金睛不如别当幼师了,多屈才啊,还是去外遇侦探事务所吧。」 ☆、禁果效应(四)   李司旭约她星期六早上十点迪士尼见,这句话的塞点简直多得数不过来,即使这样,她还是说了好。   星期六,一个美好的能睡到自然醒的假日,林老师要定五个闹钟以确保自己能在八点醒过来,从鲗鱼涌坐地铁到大屿山,去跟一个学生的堂哥进行莫名其妙的约会。   「干什么你?」   沈河落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出现在林靖依身后,她被吓得不小心咽下了一口清凉的牙膏。林靖依像见鬼一样看着她,这人不是号称她们90后十二点之前都不起床的嘛!   「我……」林靖依舌头突然打了结。「去约会?」她不想过多着墨于这件事,便转移话题:「你怎么起来了?」   沈河落没好气地看着她:「姐姐,你摔门的声音那得超过70分贝了,你说我为什么起来?哪个不长眼的约你啊?哦,李司旭吧?你周围也就他一个公的了,那他审美有点缺陷啊,喜欢你这种……脸大无脖的。」   实验证明,十二点以前起床的90后不是好惹的。林靖依闭紧了嘴巴,接受室友对她的数落,静待她骂饱瞪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河落伸手比划了一个圆。   「你的脸,有这么大。」   「……」林靖依忍不住向她比了根中指。   你口气要怎样差都没关系,你就是不要说我脸大!   室友看她有点生气了,便心满意足地回房间去。   林靖依瞄了眼客厅墙上挂着的钟,决定把迟到这个屎盆子扣在沈河落头上,虽然她一共也没骂几分钟。   但是林靖依到的时候根本没这个机会认错,因为,她在李司旭的身旁,发现了,李轻裘小朋友。   这人用这种想约姑娘出去的语气,结果就是要她来陪孩子的。   说实话,林靖依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出挑。   虽然没有丑到脸大无脖的程度,但她只是一个身材、长相尚可的女孩。而李司旭,是那种贵公子玩咖脸,虽然画风有那么一点歪向了阴森的水鬼,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异性。   不知道是沈河落那玩味的嘴脸,还是李司旭跟她说「生日快乐」时有些害羞的神情,反正她误会了,隐隐觉得李司旭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现在看来,都是搞笑。   「Miss Lam——」李轻裘展开怀抱,向林靖依跑过来。   林靖依心情有点复杂,没有做好面对球球的准备,嘴角勾起了个笑不如哭的弧度,假装自己是笑了。   李司旭拎着个保温袋,两条长腿恣意地迈开,走出一种游戏人间的风骨。   林靖依看到他就来火,心想:妈的,以为自己走T台呢?   「还没吃早饭吧?」   李司旭把保温袋递了过来,把林靖依眼睛都看直了,却并不是因为饿。   在她的认知里,富二代官二代X二代此类都能归纳为纨绔,他们不务正业,啥也不干,就会泡妞。她知道不应该对人进行定型和标签,但是这确实是她见到李司旭的第一印象。   可是他……读硕士不止,还自己做早饭?现在的富二代成天到底在干嘛啊?他家里没有那种一字排开会鞠躬叫他少爷的佣人么?   哦,她去过,确实没有。   李司旭从她震惊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误解,便开口解释:「咳,那个,Lucy做的。」   「哦……」   林靖依接过袋子就想走,李司旭一把拉住她,碰到了她微凉的手腕。他微微一怔,在她回头那一瞬又电光石火地放开,避开了林靖依询问的眼神,兀自解释:「吃完再进去吧,不让带食物的。」   「您还挺……奉公守法。」   林靖依拆开Lucy做的爱心早餐,坐在一旁的长凳上吃了起来。李轻裘也笨拙地想要坐上去,见他爬得辛苦,李司旭便把他抱上去。她把三明治掰开两半,喂了球球一口,心情终于比较舒畅,忘记了和李司旭「约会」的事情。   只是球球,她真的怕他们这样的关系会不太妥当。   林靖依叹了口气,引来了李司旭好奇的眼光,可是她没有发现。   三人在乐园外面处理完早餐,已经耽搁到十点半,林靖依还就票钱的事跟李司旭展开了一场三分钟的辩论,李司旭虽然不善言辞,但是立场极其坚定,反复拒绝,没有收她的钱。   由此证明,钱包干瘪的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李轻裘自从进了乐园便开始撒欢,一路跑跑跳跳,有别于课堂上安静文弱的样子。看到他这样高兴,林靖依便也抛开烦心事,跟球球一起玩乐。   只有李司旭,还保持着冷静自持。   ……但也是有破绽的。   两个大人跟着李轻裘跑,穿过公主城堡后胡乱玩了几个机动游戏,后面就由林靖依带队,直奔反斗奇兵大本营,因为球球喜欢这部动画片。   从跳降伞下来的时候,李司旭就明显有些不适,脚步浮浮。林靖依仔细回想,在上去之前他似乎也有些忐忑不安,还拿球球当借口,说不如别玩这个了。   唔,有些可爱。   李轻裘看着哥哥有些虚弱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只抓着他的裤子缓缓地走着,终于走到一旁的小卖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林靖依去给他买了瓶水,又给球球买了个水果杯,然后走到李司旭跟前。   感觉到面前的光被挡住,李司旭便抬头看。   「喝点水吧,我们休息一下。」   他呆呆地接过樽装水,目光却仍附在林靖依身上。他很少有机会这样仰视一个女孩子,而且是个双腿又长又笔直的女孩子,背着光正对他笑得非常温柔。   这一眼,如临秋水。   但是很快,这个女孩子咂了下嘴巴,蛮横地抢回李司旭手中的水,拧开了再还给他。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呃,谢谢。」他尴尬地道了谢,马上喝了几口,但对于平复他的腿软,毛用都没有。   林靖依瞧见他这个颓样,在他身旁坐下,问:「哎,我们待会儿玩那个去?」   李司旭顺着林靖依手指的方向看去,马上吓得脸色如土,瞬间丧失了用母语说话的能力,因为,那是个在U型轨道上来回滑动的过山车。   迪士尼应该是个亲子同乐的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为什么这里的项目都这么凶残?   「我吓你的,球球上不去,限身高一米二。」   「……」李司旭从这一句中听出了熟悉感。「那天你朋友……是你朋友吗?」   这突然被岔开的话题岔得有点远,林靖依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你是说星期一在学校见到的那个吗?」李司旭应了声「嗯」,她便继续说:「对啊,你想干……」   李司旭极力澄清:「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反应不知怎的惹得林靖依一通大笑,说这话的人却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戳中了人家的笑穴。   「不是,你刚才一脸『我不想看到她第二眼』的表情,她也没有这么恐怖吧。」   「呃,本来我是觉得你们个性差太远了……不太像会玩到一起的人。」   沈河落给他的印象太糟糕了,个性张扬,浑身是刺儿。她和林靖依简直天差地别,这两个人的友谊,怎么看都像强买强卖和一厢情愿。   「所以现在你觉得我跟她有点像吗?」   「是啊,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太一样。」   「你也不太一样。」   李司旭挑眉,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什么不一样?」   林靖依遂掰手指头逐个数:「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是个臭屁的富二代,还对我黑脸,看起来让人超级不爽的。但是后来发现你人应该蛮好的,而且没想到你们富二代居然那么喜欢读书,也没想过你会愿意照顾球球,到现在都已经两个星期了。」   好像还有很多,但是林靖依放弃了列举,她盯着李司旭,心里开始后怕自己是不是有些激怒他了。   不过他看起来比较平静,只是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活力:「我不是富二代。」   两人打开的话匣子戛然而止,空气沉重地静默下来,一阵孩子的哭泣声于是越发清楚起来。   那孩子哭得颇为撕心裂肺,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是单独一个人后更要带他去婴儿护理室,只是这惹得那孩子更加激动,甚至推开了企图帮助他的大人。   林靖依看着围着他的人群越来越多,本来还不太在意的,旁边的球球却突然指着那边,喊了出来:「诺颐!」   林靖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李轻裘一手拿着水果杯,一手拽着林靖依的衣角,两个人快步闯进人群里,果然就看到了正蹲下哭得鼻涕横飞的黎诺颐。   林靖依一把抱起他,黎诺颐最初不知道她是谁,还奋力挣扎,摸过柏油地的脏手抹了她白毛衣一道痕迹。   「走开啊!仆街!仆街!衰人!」   「诺颐,诺颐,我是Miss Lam啊。」 ☆、禁果效应(五)   「诺颐,现在才早上,你为什么这么困?」   「因为昨天晚上……爸爸妈妈吵架了啊,吵死了。」   黎诺颐自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永无止境的争吵中。小便不掀马桶盖吵,袜子扔到床底下吵,睡觉前谁去关灯也吵,其中吵得最多的是……   「你又去哪?过大海?」彭嘉慧怒拍桌子,企图用声浪扇她不成器的丈夫一巴掌。   黎家豪戴上了棒球帽,当作没听见妻子的话,丢下一句「明天回来」便打算出门去。   彭嘉慧当然是不肯的,拼死拉住丈夫,还喊上了孩子:「诺颐,快拉着你爸爸啊!」   黎诺颐还在吃着饭后水果,听到妈妈的话,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叉子,眼睛依旧盯着电视,对这夫妻俩的日常猴戏视若无睹。   黎家豪会打女人,虽然以往下手不黑,但刚才那女人的话已经有些激怒他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天还会不会控制得住自己。   黎家豪不耐烦地吼出一嗓子:「彭嘉慧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我不让你去赌钱有什么错?你自己想想,我们家现在都什么环境了!」   黎家豪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是靠着赌钱发家的,没有一点冒险精神怎么赚大钱?   「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放手!」   「你打啊!你他妈有种就在你儿子面前打我!」   黎诺颐在余光中看见黎家豪真的向彭嘉慧扬手,马上转过头去看,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苹果。   彭嘉慧还不罢休:「你打啊!来啊!打啊!你敢打我我就告到你条仆街坐牢!」   黎家豪气得抄起桌上的水杯往地上砸,恶狠狠地瞪着彭嘉慧,水杯玻璃碎了一地,瓷砖地板上更是被砸出了一个坑。他烦躁地径自走回房间,掏出手机通知朋友:这次他不参加了。他用力地摔门,以发泄被彭嘉慧牵制的愤怒。   彭嘉慧翻了个白眼,嘴里碎碎念着:「你爸爸这种人渣,你千万不要学他……」   黎诺颐此时刚好吃完了最后一块苹果,放下了碗,也不理正在对他说话的母亲,径自走回房间。   「喂,黎诺颐,我跟你说话呢!」   黎诺颐虽然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但睁眼到半夜,一直都没睡着,脑海里不断重播着刚才父母对骂的场面,眼泪慢慢湿润了眼睛。黎诺颐的哭泣和他突出的性格没有相似之处,那是一种隐忍的哭法,静静地流泪。   虽然吵架已经成为了常态,黎诺颐还是会在意,不禁自问:是因为他吗?   「你看看你儿子」、「你一向都不理你儿子」、「你这个当妈的有好好看管你儿子吗」之如此类的话,在黎家豪和彭嘉慧的争吵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时不时都会拿出来使用。   父母之间的矛盾难道都是他引起的吗?   在日复一日的对抗中,黎诺颐的家庭充满了硝烟味,而活着这样家庭里的他,时常产生罪恶感。他想,要是没有他就好了,是不是没有他,爸爸妈妈就不会吵架了?   有一句话林靖依说得不对,黎诺颐那时候在街上毫无反应并不是因为麻木,小孩子对周围环境是没办法那么快适应和忽视的。   他应该是被吓呆了。   第二天黎诺颐的精神萎靡不振,早餐时间就已经开始打瞌睡,被林靖依抱到了床上。他醒来以后,她企图跟他聊天,但是林靖依也并非招每一个孩子喜欢的,像黎诺颐就一直对她忽冷忽热。   他知道,其实看起来耐心亲切的Miss Lam并不待见他。   黎诺颐跟林靖依不太熟,他跟谁都不太熟,但对着林靖依突如其来对他伸出的援助之手,他还是很有跟她倾诉心事的欲望的。可是没有然后了,林靖依让他回去上课。   这天放学,妈妈居然来接他。   黎诺颐看到彭嘉慧还是开心的,高兴地小跑过去,大喊:「妈妈!」   黎家豪赢回来的钱不少,黎诺颐他们家也不小,一家总共三口人,外加一个菲佣,居然一人睡一个房间。   彭嘉慧昨儿进过黎诺颐的房间,因为怕黑,他床头的灯还亮着,黎诺颐蜷缩成婴儿在子宫里的状态,头侧靠在枕头上,湿了一片。   不是口水。是眼泪。   她颇为震惊,伸手去摸了摸湿透了的枕头套,以确定这不是她的臆想。   本来以为妈妈来学校接他已经非常难得,想不到更难得的是,黎家豪正在家里等着他们。   黎诺颐一踏进家门,就发现爸爸正站在玄关处迎接他们,他伸手把黎诺颐抱了起来,还温声细气地问:「诺颐,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黎诺颐被抱在强而有力的膀臂中,心中生出难能可贵的安全感。   「开心。」他笑得灿烂。   暴风雨过后黎家终于迎来了放晴,但天晴……也是下一次暴风雨的前夕。   黎家豪和彭嘉慧为了哄儿子,不得不签下停火协议,装出一副表面平和的样子。他们甚至还答应了黎诺颐,周末带他去玩。   但是这个停火协议的有效时间比较短,到了周末就不灵光了。   黎诺颐也没注意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吵起来的,但是当他发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吵起来了。   乐园里,人来人往的街上。   如果比赛的内容是广东话粗口知多少,这对夫妻应该正在死磕冠亚军的荣耀。双方选手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惹得路过的途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有人掏出手机录像凑热闹。   黎诺颐只记得自己一直哭,一直跑,然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   蹲下,双手抱着头,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溢。   这次又有别于在房间偷偷哭泣的模样,他放开了哭,叫喊声十分洪亮。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都是一片混沌,他只愿意沉醉在自己的宇宙,尽情发泄。   直到一个女人抱起了他,她的手掌微凉,碰到了黎诺颐已经哭红了的脸,女人的手包裹着他的左脸颊,大拇指在他眼睛底下摩挲。   很舒服的感觉。   「诺颐,诺颐,我是Miss Lam啊。」   「Mi、mi、miss Lam……」   黎诺颐哭得撕心裂肺,连最冷酷无情的人都要动一动恻隐之心。李司旭本来还坐在椅子上,看见林靖依抱起了一个小孩便再也坐不住了,马上快步走过去。他和李轻裘一同守在旁,都帮不上什么忙。   黎诺颐哭得有些咳嗽,林靖依便给他拍了拍背,果然就消停许多。   直到他只发出一些抽抽噎噎和喘息声,林靖依才问他:「诺颐能不能告诉Miss Lam,你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提他自己一个人的事,也没有提他的父母,甚至也顾不上黎诺颐再次口出恶言的事。   只关心他的情绪和委屈。   黎诺颐想说的事情太多,反而卡壳,语言能力倒退得跟球球似的,一会儿说他们全家出来玩,一会儿又说这几天爸爸妈妈都没有吵架。   李轻裘拉住李司旭的裤管,伸手要抱抱。李司旭把他抱到怀里后,他又指着黎诺颐,说:「过去。」   李轻裘叉了一块奇异果给黎诺颐。   黎诺颐没有伸手拿,李轻裘的手一直僵在半空中。   林靖依看着两个小孩的互动,觉得黎诺颐好像提不起劲去理球球,便温声对他说:「球球,诺颐现在可能不想吃……」   她话还没说完,黎诺颐便伸手接了过去,并说:「谢谢。」   这一连串的事情处理完,就已经到了饭点。   李司旭跟在林靖依后面,以为她要去婴儿护理室,怎料却将他们带向一家餐馆。林靖依刚按下门把手,便被李司旭阻止,一行人僵在餐厅门口,已经落地行走的李轻裘还把头撞到了堂哥身上。   「他……」李司旭看了看黎诺颐,那孩子嚎得太费力,竟靠在林靖依肩上睡着了。「你不通知他父母吗?」李司旭知道她肯定有黎诺颐家长的联络方式。   林靖依当然不忍心放他回去。   「我……」   「你们到底进不进去啊?」后头的大姐怒了,林靖依只好让开。   她侧过身的时候,李司旭扶了她一下,并从她袋口大开的单肩包里摸出了手机。李司旭一手拿着她的手机,一手抓着林靖依右手大拇指。   嗯,解锁成功。   林靖依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司旭已经从她联络人名册里面找出了黎诺颐家长的号码,拨打过去。   「你干什么!」林靖依惊呼一声,靠在她肩上的黎诺颐迷糊地睁开了眼。   「诺颐现在和我们在一起,在那个……」李司旭抬头看了一眼招牌。「Royal Banquet Hall,对,就是旋转木马对面那个,嗯,不客气。」   李司旭挂掉了电话,再塞回林靖依包里,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林靖依的惊讶还停留在他居然抓她的手。   「喂,李司旭!」真稀奇,居然不叫他李先生了。   林靖依瞪大了眼睛:「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叫,呃,不诚实……」   「不诚实挪占他人财产。」   「我靠?知法犯法?」 ☆、禁果效应(六)   李司旭见林靖依这个又怒又不可思议的模样,乐了好半天,林靖依看着他嘴角长时间挂着的笑,越发生气。   黎诺颐的父母很快就赶到,林靖依想跟他们多说几句,却开了头就被一连串的谢谢谢谢谢谢打断,两人来去如风,压根不想听林靖依多废话。黎诺颐被彭嘉慧抱在怀里渐行渐远,他的目光看向林靖依,她也回看这个小可怜,心里再无奈也只能挥手道别。   「就是这样我才不想通知他父母。」林靖依幽幽地说。   「然后呢?你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吗?你要领养他吗?」   「我……」林靖依想象了一下,就算她愿意,沈河落肯定得挠死她。   李司旭叹了口气,对林靖依这种想要普渡众生的圣母想法表示目瞪口呆,边把她往餐厅领边说:「你只是一个老师,何必这么操心?天底下那么多生活在畸形家庭中的孩子,你也要一个个去心疼吗?」   「我……」   像在报以前经常被林靖依打断话语的仇,李司旭这会儿也没让她说话:「你做不到的,而且就算你是好意,别人也不一定要接受你的好意,像刚才那两位,你跟他们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可是我堵得慌啊!看见他那么惨,难道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尽力而为吧,不要强求,你刚才的行为就过了。」   点好了餐,三个人都沉浸在无语的静默中,球球从口袋里翻出了乐园工作人员给他发的贴纸,静静地看着。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林靖依忍不住又开始说话:「你以前班上有说脏话的同学吗?」   李司旭歪着他的金鱼脑袋:「幼稚园吗?应该没有吧。」   「黎诺颐就是那种幼稚园就开始说脏话的小孩子。」得,话题又回到原点。「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丝毫不避讳,经常在他们面前使用这些词语。可是为什么,他们在被人责骂过之后还继续说呢?」   连0.1秒的停顿都没有,林靖依就自己答上了:「正正是因为父母对此硬性禁止。对孩子们来说,越是不能做的事情,他们就越想尝试一下——这叫『禁果效应』。引发禁果效应的,是孩子们的好奇心和逆反心理,先不说逆反心理,好奇心又怎么会有好坏之分呢?孩子一不听话,就被父母定义为『不听话的坏孩子』,这实在太可笑了。这不过是他们的自我人格和独立意识在起作用,某种程度来说反而是好事。」   「黎诺颐他们家三个人的个性都非常要强,父母都跟炮仗似的。他妈妈在家肯定是经常用『不准这样』和『不准那样』的句式教育黎诺颐,他们不去了解黎诺颐,只顾着自己着急上火,会对黎诺颐造成伤害。他长期被责骂,也无法得到理解,心理压力是很大的,也会活在焦虑当中。」   「我只是想……让他们冷静一点去教育黎诺颐,可是当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就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说不定他们永远都无法有效地跟黎诺颐沟通。」   林靖依一股脑地长篇大论,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她无能为力的郁结。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又说:「其实我觉得他们吧,应该离婚。」   李司旭本来在喝水,一听到这顿时呛了一下。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跟林靖依四目相交:「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了103岁吗?」   「啊?」林靖依愣了愣。   「因为他从不多管闲事。」   「……」靠!这话把她噎得,她丧气地说:「是是是,我多管闲事,那你以后也别骗我出来了。」   李司旭诧异:「骗?」   林靖依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居然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李司旭回想了一下,那天李轻裘是怎么跟他说的来着?   「我还能不能,能不能跟Miss Lam出去,一起,出去玩?」   他没有多问,直接默认球球已经跟林靖依通过气了,所以也没跟林靖依特地强调,李轻裘会一起来。   对啊,这不是废话吗?怎么可能没有李轻裘?   「所以没有球球我也能约你么?」   林靖依再次表现出惊恐,一脸「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   这话说得……好像他只是逼于无奈一样!其实他很想单独跟她约会……不不不,林靖依摇了摇头,赶紧把这脑洞大开的想法甩出外太空。   而李司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妥,可是这就是他下意识说出来的一句玩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   他又琢磨了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他曲解了李轻裘的意思,并且表达失当,使林靖依误会了这次出游的目的。   可、可是……她还是答应了。   李司旭的倏地变红,林靖依怀疑他都快原地爆炸了。   邀约的乌龙靠着时间的流走慢慢被冲淡,三个人接下来又到了别的游戏区域玩机动游戏。路过灰熊山谷的过山车时,李司旭不禁再一次感叹:迪士尼的游戏项目实在太凶残了。   三人玩到晚上,直到看完了烟花表演,李轻裘才心满意足,愿意跟李司旭回家。   李司旭带着李轻裘,在巴士站跟林靖依道了别。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本就忽冷忽热,这晚上凉起来的气温和突然刮过的大风让李司旭一哆嗦。他忍不住回头看了林靖依,瞥见了她身上单薄的白毛衣被吹得自然晃动。   这天也怪冷的。   「林老师!」她回头。「我送你回家吧!」   「啊……」   林老师嘴上有些犹豫,身体却很诚实,脚步马上就往回迈,一直跟着李司旭去取车。   啊!骚包的红色跑车!   「看不出来您还挺,呃,高调?」她尽量找了个不太贬义的词。   李司旭替她开了门,等乘客都坐到车上后,才爬进驾驶座。   他边倒车边回应:「这车,本来是买给我哥的。」   林靖依见他神色又不太对,暗暗吐槽:这人不能提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啊!   可是她感受到此刻其实他是有倾诉欲望的,便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兄弟姐妹?」   李司旭点头:「嗯,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果然,有钱人的后代就是比较多。   「啊,香港独生子女还是比较少的吧,身边好像就我没有兄弟姐妹。」   「是么?可是出生率都降到0.9了啊。」   「那是因为有的人干脆就不生,愿意生的应该也不会想让孩子孤独长大吧。」林靖依觉得她铺垫得差不多了,便问:「有兄弟姐妹,不好吗?」   空气凝结,李轻裘在后座睡觉,打着轻微的呼噜。   李司旭专心地开着车,直到上了汲水门大桥才突然接起了几分钟前的话题:「我妈是二奶,我那两个哥哥是名副其实的李太太生的,我们一直不太对付。后来李厉……我爸又找了很多女人,妹妹也是另外一个人生的,其实我跟他们都不太联系。」   「你哥哥不是还把车给你开了吗?」   「什么叫给?那是因为他不喜欢,我爸才扔给我的。」   如果可以,她很愿意收下这一坨金贵的垃圾。   她很想回呛一句「真是委屈您了」,但是李司旭的表情很凝重,他并没有讽刺别人的意思,所以活生生忍住了。   遇到这种每每都能把天聊死的奇人,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也不想说些没屁用的安慰话语。   当一个人不了解别人的苦衷时,强行安慰对方其实是非常苍白无力的行为。   为避免造成更多的尴尬,林靖依憋了一路也没再跟李司旭聊天,直到到家。   「谢谢你了。」   李司旭把车窗摇了下来:「不客气,晚安。」   「晚安。」   李司旭把车停在了两幢楼之间宽广的空地上,等到林靖依走后,他下车靠着墙点了根烟。   他也知道自己嗨点特别多,像浑身上下都揣着炸药包似的,戳哪都能爆炸。   这样的人真他妈麻烦。   一根烟很快就抽到底,但他还想再待一会儿,便掏出第二根。就在他往口袋里摸打火机的时候,转角处突然走出了一个人,并且把他叼着的烟点着了。   「哦豁,医生还抽烟呢?」   李司旭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河落自己手上也夹着根烟,跟他一起靠在墙上,呼了口气。   「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李司旭没听懂:「什么?」   沈河落轻笑起来,笑得让人特别不舒服,笑了一通之后才说:「你就是前几年那个跟叔叔抢股权的李厉城的儿子吧?」   这定语可真够长的。   「那又怎么样?」   沈河落转过身,把烟摁到墙壁上,又呼了李司旭一脸二手烟。   「林靖依,是个谈恋爱就为了结婚的咸丰年间的产物,像块口香糖一样,粘住了就别想甩掉。我劝你,不要惹上这种美丽的麻烦。」   是的,麻烦,希望李司旭能对她敬而远之。   沈河落本来以为李司旭就只是哪个有钱人不争气的儿子,但是,她非常确定她曾在哪里见过李司旭这张脸,便苦思冥想了许久。   最后她想起来了,是在一个她很喜欢的歌手的MV里,李司旭是男主角。   那首歌已经是好几年前发表的了,李司旭拍这个MV的时候估计还没成年,是非常青涩的少年模样。   她在搜索引擎搜了搜这首歌和李司旭的名字,结果出现了一篇八卦周刊的文章——《17岁最型有钱仔 李世烈亲孙 年纪细细进攻娱乐圈》。   李司旭是立树娱乐集团太子爷的堂侄和李正山家族的第四代后人。   单单是从李正山开始,他们家就又富又名了四代,更不要说李正山背后还有个潮阳的大家族。   这么有权势的家族,玩弄起人来手段多得很。   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靠近林靖依。 ☆、超限效应(一)   「老哥,你今晚回来吃饭吗?」少女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是李沁旻,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昨天跟林靖依说,他和家人没什么联络,其实不尽然,像他和李沁旻的关系就不错。   李沁旻的生母陈敏涛是个三线明星,傍上李厉城之后就没再活动过了,一直被李厉城养着。小时候李司旭在家里被两个哥哥欺负,薛君庭——李厉城的正牌老婆根本不管。在李司旭生活得水深火热的时候,陈敏涛搬进来了,并且替他挡住了不少性质顽劣的恶作剧。   作为回报,他自然也就对李沁旻很好,打从心底地把她当成妹妹来照顾。   除了陈敏涛母女,李司旭和叔叔的关系也不错,不过这大概只是因为他叔是个比较祥和的人,没有什么脾气,并不只和他一个人合得来。   李司旭叹了口气,问:「我能不回来吗?」   「你觉得呢?」少女反问他。   「行吧,那挂了。」   少女急忙喊住他:「哎,等等,你昨晚怎么回事?那是谁?」   李司旭听了不知所云,却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皱起了眉头:「什么?」   「苹果日报啊!你不知道自己上了新闻吗?」我?操!李司旭听得有些不安,瞳孔微微扩张。「你等等啊,我Whatsapp给你……嗯,好了。」   李司旭开了免提,点进李沁旻刚给他发来的新闻链接,每天都以损人一跟头为目标的苹果日报给他和林靖依起了个贱嗖嗖的标题:《【独家】「李创隆」后人约会长腿索女第五代曝光》。   香港媒体除了会八卦娱乐明星的私生活之外,对豪门公子哥也十分关注。李司旭在李家虽然近乎隐形,但架不住他曾因为某些原因插过半只脚进娱乐圈,少数的港媒还是知道他这个人的。   不过他平时甚是低调,也没什么新闻价值。   李沁旻的声音还吱吱喳喳地从喇叭传出:「哥,那是我嫂子吗?可是你们约会干嘛带着球球啊?苹果日报居然还把他当成你儿子,乐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李司旭有些无奈,狗仔拍到的是他送林靖依回家的画面。照片上的他把车窗摇了下来,正在跟林靖依说话,还有一张照片已经被放大得能看到严重的噪点,圈出了一双小孩子的腿,是在后座睡觉的李轻裘的。   顺带一提,Analía把球球保护得很好,这是这个混血小家伙第一次在八卦杂志上出现。   估计这些狗仔一天天的也过得很充实,忙起来的时候编故事只能用膝盖,完全不考虑操作可行性。   他才二十四岁,是想说他在大学的时候就搞出了个儿子吗?   「喂哥,这么久不说话是死啦?」   李司旭实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回:「活着呢。」   李沁旻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事情吧,我估计不止我一个看到了,所以才提前跟你说的,免得你晚上被问得七彩懵逼。」   是啊,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李司阳那副讨厌的嘴脸了。   李司旭谢了妹妹的好意,便挂了电话,开始烦起晚上的饭局来。   而林靖依那边,也收到了来自伦晓仪的关心。   林靖依只被拍到了背面和侧面,报道中也没提供「长腿索女」的更多资讯,几乎没人认出她来。但是伦晓仪毕竟是见过李司旭的,再配合星期二听到的那句邀约,她很难不把「长腿索女」往林靖依身上联想。当然,她也知道,后座睡着的那个是李轻裘小朋友。   伦晓仪除了丢了个链接给她,还刷屏了无数个感叹号,看得林靖依都快不认识这个符号了。   她点进了那个链接。   单单是标题已经把她震惊到了——「李创隆」后人。   在香港为数不多的本地小型银行中,有一家叫创隆银行的。虽然林靖依没有在这家银行办理过什么业务,但是十八区各处并不乏它分行,每天在街上来来去去,至少也能看见一间。   林靖依知道李轻裘的爸爸叫李厉竣,知道他妈妈是明星,也知道李司旭的家里很有钱。   但是并没有想象过他们家有钱得离她很遥远的地步啊!   林靖依不爱打字,便发了条语音给伦晓仪:「天大的误会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伦老师除了是个八卦爱好者之后,也是个手机重度中毒者,每天机不离身,很快便给林靖依也回了条语音——里面并没有能够称之为语言的东西,只有伦老师癫狂状态下发出的奇怪叫声。   ……主角又不是她,她激动什么?   林靖依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便放下了手机,碰巧沈河落就在此时把头伸进她的房间。   十二点过了,这位90后终于起床。   「你煮?我煮?还是出去吃?」沈河落抓了几把自己新潮前卫的乞丐头,大得吓死人的眼睛因为刚睡醒还半瞇着。   林靖依无心解决室友的温饱问题,对她招了招手:「你进来。」   她在电脑上打开搜索引擎,把刚才那条新闻找出来,让沈河落过目。   「哦。」   「就这样?」就一个哦字?   沈河落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梳着头,但头发实在太过坚强,打了一百五十个结,经常面无表情的脸上于是出现了颇为痛苦的表情。   「我知道啊。」沈河落继续梳着头,转身坐到了林靖依的书桌上。「我给你科普一下吧。李司旭的太爷爷叫李正山,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卧槽?这幼稚园居然还是他们家的!   沈河落看到林靖依惊讶的蠢样,觉得十分满意,想打五星好评,便继续往下说:「因为李正山就是创隆银行的创始人,所以他们一家就被称为李正山家族或者李创隆家族。李司旭已经是第四代了,他爸爸啊,啧啧,跟他叔公闹得很僵,2016年的时候他们家那点破事还占了好几天新闻头条。」   原来都已经第四代了,怪不得他都不承认自己是富二代。   豪门八卦十分勾人,林靖依听得津津有味,但不禁也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河落一脸「我真怜爱你们智障」的表情,拍了拍林靖依的头,说:「因为我会用雅虎啊。」   「那还有吗?」林靖依表示想继续听。   沈河落幽怨地瞪着她,拍了拍自己可怜的肚皮,而肠胃也非常合时宜地发出鸣叫。   林靖依举高双手,把屁股从电脑椅上抬起来:「我去,我去煮。」   沈河落的问题看似有三个选项,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让林靖依去做饭。   沈河落本人做的饭看起来卖相正常,但都是深不可测以及半生不熟的黑暗料理,为顾及身心安全是绝对不能吃的。而且在这个钟数去外面吃饭轮候时间太长,估计沈河落会「出师未捷身先死」,饿死在饭店门口。   林靖依很快做好饭,沈河落一边吃一边继续之前的话题。   李家的产业,包括创隆银行,都由李创隆企业有限公司控制。   2016年的时候,家族公司的行政总裁和最大单一股东还是李司旭的爷爷李世烈。李世烈当时把自己的股权都转卖给儿子李厉城持有股份的上市公司,此举遭到李氏其他人的反对,李厉城被迫无奈之下只好把股权售回给家族成员。这些人对李世烈感到不满,同时免除了李世烈在李氏集团的董事地位,掌握实权的变成了李司旭的叔公李世琛。此后李世烈在短短几月内逝世,进一步恶化了李厉城和李世琛之间的关系。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场豪门争产风波。   沈河落在网上搜到这些新闻的时候,觉得不吃个瓜都对不起自己小市民的身份,并且想给李家人拍手叫好。   真是精、彩、绝、伦。   虽然李司旭这种货色连在这场家族矛盾的边边角角都排不上号,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小角色,但是他始终是其中的一员,也许现在的事跟他没有关系,那以后呢?谁知道这些富豪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着能捣鼓些什么事出来?到时候连林靖依都被连累了,那可怎么办?   沈河落为林靖依简直操碎了心,而她室友的猪脑袋里还在回味着刚刚听来的豪门争斗。   李司旭就生活在这么险恶的环境里吗……   不知道自己已经赚得林靖依一把同情泪的李司旭赶在饭点前抵达了山顶道的李家本宅,进入饭厅时,八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效果让人为之一震。   李司旭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只沉默地拉开李沁旻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的饭局人很少,只有他们一家还有堂姑和她的两个孩子。   生活在这种大家族里,亲戚少说有一百来号人,李司旭有N个堂叔堂姑,还有几个叔公和姑婆。因为见面次数寥寥可数,他既记不住他们,又经常将他们混淆搞错。   但是这个堂姑他认得,是三叔公的大女儿李君宁,也就是嫁给了立树娱乐集团太子爷的那个。当初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李司旭才会莫名其妙地拍了个MV。   李君宁是个女中豪杰,虽然嫁了出去,但手中还紧紧攥着李氏百分之十的股份,对公司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自从李世烈去世,李君宁与李厉城联系就变得紧密起来,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李世琛。 ☆、超限效应(二)   李家吃饭的气氛十分正常,家人之间时不时会聊天,像李厉城就和李君宁相谈甚欢,锐气旺盛的薛君庭也能跟陈敏涛保持表面友好。倒是一众小辈,全都安静如鸡,连两个外姓的小孩也不言不语。   而李司旭当然也只有低头吃饭,保持沉默,假装没看到对面李司阳那一脸想挑事的神情。   就在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时,他突然对李司旭挑衅地笑了,说:「我弟弟啊,终于也长大了。」   李司旭依旧没看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把对面这么大个活人当成空气。   李司阳又说:「就是这口味也有点,啧啧啧,太猎奇了吧。」他举着手机,上面赫然是林靖依的履历表,上头还有张照得很傻的证件照。「不过……原来我们家学校的老师这么好买啊?一晚多少钱?改天我也试试。」   大伙被他这么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李司旭虽然很想憋着自己的火,但是这个人嘴巴实在太脏了。   「你也就这么点能耐,还要花钱买。」李司旭叹了口气,终于正眼去瞧李司阳,又把视线转移到他举着的手机屏幕上。「你知道私隐条例么?不具备查阅资料要求的话,属于犯罪。」   李司阳在李司旭目光的检阅下,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   在这一点上,李司旭真是功力十足,能让被盯着的人感受到惨无人道的屈辱和智力上的碾压。   「儿子吃饭。」薛君庭瞥了李司旭一眼,但毫无疑问,她这句话是对李司阳说的。   预想中的羞辱没有发生,李司阳这一段连前戏都不如的讽刺已经是今天李家人对李司旭上娱乐新闻一事发表的最后看法,后面该吃吃该喝喝,谁也没有再挖苦他。李司旭可能是被讽刺惯了,就这么结束让他很没有真实感,做好的心理建设没有派上用场。   吃完饭后,他们还要再待一会儿,等李君宁走了才能作鸟兽散。   李沁旻抱着个平板到阳台上吹风去了,李司旭也跟了过去。   「今天是不是……不太一样?」李司旭倚在栏板上,身体朝着屋内。   李沁旻小朋友正在玩Jubeat,把iPad放在了栏板上,灵活跳跃着的手指活动幅度很大,也不怕一不小心就把机子扫到街上。   Jubeat的音乐很大声,加上李沁旻正玩得忘形,好一会儿才把李司旭的问题解完码,回应:「你上赶着找虐吗?要不你再去逗逗李司阳呗?」   啧,一提那傻逼就来气。   「哎,我说你今天火气也挺大的,怎么还回他嘴啊?平时不都左耳入右耳出吗?」   是吗?他平时这么怂?   李沁旻终于结束掉一首曲子,见得了个B,便噘起了嘴,然后锁上了iPad,专心跟李司旭聊天:「你这么生气是因为嫂子?」   李司旭弹了她脑门一下,李沁旻惊呼一声,马上就听到李司旭说话:「别瞎叫,不是那样的。」   李沁旻比他小了六岁,但由于生日在年尾,此时仍未成年,可这也无碍她的内心已经提前老了。她人小鬼大地分析:「就你这反应,说你不喜欢她都没人信!」   「小孩子懂得挺多啊?」   李沁旻翻了个白眼,就恋爱经验来说,她哥还不如她呢!   但小妮子也不敢把这些经历往上报,一方面是怕吓坏她纯洁的哥哥,另一方面是她也就是随便谈谈,她跟那些小男朋友们谁也没把这恋爱当真。   本来李司旭觉得自己和林靖依的关系十分明确,就是朋友加堂弟的老师,但李沁旻这么一说完,好像……有点尴尬哈?   而且当时李司阳出言不逊,他是真的动了气。   明明不需要这么在意的。   李司旭已经独来独往许多年了。家里人谁也看他不顺眼,一百个里能联络感情的不到五个;同学朋友几乎没有,就一个同系的学弟稍微顺眼一点。他活得非常寂寞,没怎么感受过人间温暖。   直到摊上李轻裘这么个事儿。   球球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照顾起来倒是不太麻烦,虽然害羞,但也会主动要牵手抱抱,让李司旭体会了一把在养什么活物的感受,那种与别的什么建立感情的体验。   这让他的生活好像突然有了火光一样。   「哧」地亮起来了。   而加上林靖依……虽然彼此都没什么想法,也挺不好意思这么说的,但李司旭觉得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家庭的氛围。   爸爸,妈妈,儿子。   他短暂地体会到家庭带来的愉悦,并且想沉醉其中。   别的年轻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家庭重担,居然成了他心头的渴望,真是缺爱到家了。   李沁旻在一旁盯着她哥神游太空,已经想伸手接一下自己可能会掉出来的眼珠子。   李司旭欸!一个把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但其实内里是个书呆的正经男人,跟人聊天的时候总是会保持礼貌,专心致志的态度时常让人以为他们俩是在开什么拯救世界的会议。   李沁旻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才召回此人的魂魄。   「你这小差开得,都快赶上我上课的时候了。」   李司旭捕捉重点的能力过人,皱眉看着李沁旻:「你上课都这么不专心?」   「哎哟,我说以前中学的时候嘛。」李沁旻有些心虚。   「那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啊?不听课还考上了大学。」   「一般般啦,哪里比得上33分的您呢。」   互相吹捧完一轮后,两人都笑了,李沁旻又解锁了平板,在目录上划来划去,好久了才憋出一句:「那什么,要是以后追上了,记得带我见见啊。」   李司旭叹了口气,伸手乱摸了一把李沁旻的头。   李君宁吃完饭后在李家待了半个小时还没有要走的迹象,应该一直在书房跟李厉城商量事情来着,这会儿却突然往阳台上走了过来。   「天冷呢,不回屋吗?」   李君宁笑得一派温和,但在心眼多得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李司旭眼里,怎么看怎么膈应。   见李君宁一直盯着李司旭,李沁旻觉得这里应该没自己什么事,甚至是很多余。于是她跟堂姑打了个招呼,背着她向李司旭做了个鬼脸,之后便回屋了。   「阿旭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君宁已经完全踏进了阳台,使李司旭觉得他虽身在户外空间,却仍然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这个天对他们年轻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李君宁到底是四十有六,便把身上的披肩盖得更加严实。   李君宁不会无缘无故找李司旭谈话,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可惦记的。   ……好吧,以前她老公确实是惦记过,想让他出道。   不过这事儿在多年前,在那个MV女主角试图挑逗他之后,已经完全被李司旭拒绝了。   李司旭说不出什么客套话,非常硬邦邦:「您有什么事吗?」   「最近和你外公有联系吗?」   李司旭觉得奇怪:「我爸从来没让我接触过他们。」   关思颜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现在看来,甚至是跟李家门当户对的。   但在那个时候不是。   关思颜是钟表大亨关震的掌上明珠,可是在三十年前的时候,关震还是个事业刚起步的小老板。李家对于跟这种人做亲家根本嗤之以鼻,虽然爷爷并不介意这些,但是李厉城是个有野心的人,是他自己下决定要娶薛君庭的。   只有妈妈,一往无前且无可救药地,真心地爱着李厉城。   她甚至不惜成为李厉城的二奶,甚至不惜和外公决裂。   关思颜自从决定跟着李厉城之后,把关震气得够呛,关震一怒之下还登报声明解除父女关系。所以后来关思颜会变得那么惨,也是有众叛亲离这一层关系的。   但是妈妈死后,外公应该还是难过了很久吧。   关震是曾经找过李司旭的,甚至尝试过和李厉城抢李司旭的抚养权,但是都失败了,派来的人也全被李厉城雇的保镖打发走。直到中学,李司旭才没有在上下学的路途中见到那些奉命去请他和关震喝杯茶的人,同时也不用再被保镖跟着。   李司旭很诧异,事情都解决十几年了,李君宁居然会问起这种问题。   李君宁又扬起微笑:「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她往屋里走,又回头看下李司旭:「你真的不进来吗?」   李司旭失神地摇摇头:「不了,我再自己待会儿吧。」   看起来李司旭也不像能掺和到公司的事的样子,只不过李世琛居然没有找关震吗?要知道关震最想弄死的就是李厉城啊……   李君宁拿起沙发上搁着的包,喊了声她的一双儿女,两个年纪和李沁旻相仿的少年少女便走出来,乖乖地站在母亲旁边。李君宁后来又特地去了李厉城的书房道别,这家人才真正离开了山顶道54号。   李司旭扭扭脖子,终于他也可以回家了。   经过李沁旻房间时,他把她叫了出来,亲昵地摸摸妹妹的头,又叮嘱她要好好读书。最后他在李沁旻的嫌弃的目光中走出了大宅的门,开着本应该属于李司阳的跑车拐进马己仙峡道。 ☆、超限效应(三)   不知道是李司阳做了什么,还是网民的力量太恐怖,本来星期天下午还没有人知道搭豪门公子哥李司旭车回家的是谁,星期一却已经传遍学校上下,甚至连家长都要来瞅一瞅林靖依的真容。   林靖依原本没想要躲着大众的眼光,却被伦晓仪勒令坐好在教室里。   因为对于传播林靖依是八卦女主人公一事,伦晓仪也有责任。她当然不是故意,也没有大规模把消息广播出去,只是因为关系好而告诉了隔壁大班的老师而已,谁知道就变成这样了。   「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不能告诉别人喔。」   「好的。」   大家总是轻易地作出之如此类的承诺,却又在转头之后就随便告诉另一个人,在这样的对话重复几次之后,秘密早已不是秘密。因为守口如瓶本就不是人类的天性,「偷偷透个底」只会闹得人尽皆知。   真正的秘密,是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   伦晓仪给林靖依又道歉又买饮料赔罪,但林靖依知道,伦晓仪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消息一定是从别的什么途径泄漏出去的。而且本来,这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香港的二世祖多了去了,没准明天又有一个上新闻的,就再也没人关注李司旭和她了。   球球坐在教室里等人来接,靠在林靖依的旁边。她这才注意到,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十分钟了。   可是李司旭很少迟到的。   球球今天话很少,虽然他坐在林靖依的旁边,但他只抓过了老师的手,在她手心一下一下地抠着,又好像不知道在写什么字一样,眼光一直盯着她的手心没有离开。   天空灰暗,林老师的心情并不美丽,就好像连李轻裘的情绪也不太高涨。   「Abel!」一个口音有些奇怪的女人在门外喊道。   这叫的是李轻裘的英文名,林靖依和球球齐刷刷地转头过去,发现是Lucy,李轻裘遂放开了林靖依的手,背起书包大步走了。   走到门边,他又回过头来:「Miss Lam再见。」   林靖依向他挥挥手,也轻声道了别,只是仍然有点看不太懂这情况。   那一篇短小得连五百字都不一定能有的娱乐新闻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李司旭居然都不来接球球放学了?那是不是干脆连门也不出了?他去实验室了吗?   直到最后一个小朋友被接走,伦晓仪还拖着她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大有想等到所有老师们都放工的势头。林靖依没有她那样的心情,翻了个白眼,便拽着伦老师出了学校。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还保持着2km/h的匀速走向下坡,以防追上前头的一小群刚下班的老师。   此时一个信息拯救了林靖依于尴尬无言中。   皇上传来一张图片。   林靖依点开沈河落发来的信息,从下仰拍的大头照深深刺瞎了她的双眼,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在照片的中央,尤为明显。   配文:罗安达的空气质量。   沈河落昨天下午跟她探究完李家一大堆八卦之后又睡着了,因为她晚上要出门赶飞机跟公司的人去实地考察,看来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林靖依不禁乐了出声,给亲爱的室友发了一串笑哭的emoji,才收回了手机。   伦晓仪歪头问她:「你在笑什么啊?」   沈河落来过学校几次,伦晓仪也是认识她的,林靖依便再度掏出了手机,向伦老师展示自己奇葩的室友,用干净无鼻屎的鼻腔为罗安达的AQI代言。   「是我室友。」   「神经病。」   伦晓仪笑了几声之后突然停住,像空气突然安静那般尴尬。   她指了指屏幕,说:「呃,有人找你。」   就伦晓仪这个「哎哟很可疑噢」的模样,林靖依不用看手机都知道是李司旭。只是这个人从昨天事情发生之后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已经隔了三十个小时了,说什么都有点晚了。   林靖依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错,只是他这个不声不响的态度多少还是有点奇怪。   李司旭发信息来只是想对今天Lucy来接球球一事作出解释。   原来Analía已经结束了在外国的多场时装秀活动,昨天就已经回到香港了,也是在下午第一时间,就从李司旭家里接回了球球。   因为伦晓仪在,林靖依也不太方便录音,正打着字的时候,李司旭又发了一段字过来:昨天那个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很快就会过去的了,不用担心。   她突然就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也不知道在介意什么,林靖依莫名地很火大。李司旭好像怎么做都不能让她满意一样,不提这件事很奇怪,提了又觉得他很冷淡,在划清界线。   她烦躁地按着删除键,直到所有已输入的字都被清除为止。   她不打算回复了。   伦晓仪家住得远,不在港岛,到了中环后便匆匆下车换乘,留下林靖依继续精神恍惚地挤地铁。   晚高峰的地铁在金钟站挤得能要人命了,林靖依被挤成了夹心饼干,四面八方不同种类的体味都向她飘来,有汗臭味、食物残余的气味、女人的香水味……这林林总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想马上冲下车呕吐。   林靖依的后方是个青年上班族,因为到了站想下车,他猛地往林靖依身旁挤。两人靠得很近,林靖依倏地闻了一鼻的青年的古龙水。她一个激灵往右边退,还不小心踩了右边的女士一脚。多亏她腾出了空位,青年才堪堪赶在地铁无情关门前下车。   那一股不小心被摄进呼吸道里的男士香水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她再度想起了李司旭。   也许是他们俩喷的香水是一样的,也许是林靖依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想李司旭。   「所以没有球球我也能约你么?」   果然还是这句话捣的鬼,她每每想起李司旭说这句话时的那种半正经半戏谑的表情,就很想搭着他的肩膀一顿狂摇。   给!我!说!清!楚!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他又为什么突然提出要送她回家?甚至是……他愿意对她提起家里的事,是出于什么原因?   从迪士尼回来之后,到那条让人啼笑皆非的新闻,各种事情加在一起,都让林靖依心神不宁。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唯一的心灵导师沈河落还出国了,林靖依想找个地儿说话都没有。   地铁一直挤到北角,有半车的人因为要过海,才突然下了车,车厢里就只剩下少数的人,甚至还有机会找到位子坐。林靖依不需要费心思去找座位,因为她下一站就到了。   因为地铁上人太多,她一直没顾上看手机。她在地铁站附近的小餐馆买了个饭,解决晚饭后才想起被遗忘的电话。   还没解锁,她就在锁屏上看见了李司旭又给她发了一条:你生气了吗?   林靖依叹了口气,望着这条信息发呆。   真是令人尴尬的一条信息啊。   按照正常的情况,她应该秒回一句「不是」加一个微笑表情,但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大概是适宜任性,林靖依明明字都打好了,就是不想发出去。   是呢,我生气呢。   可是我为什么生气呢。可是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林靖依把李司旭晾了整整一天,三条信息每一条的结尾都是两个小蓝勾,但就是一个字都没回。   第二天群众的热情差不多已经全然减退了,虽然还是有人会多瞅林靖依几眼,但基本也是点到即止,没有让林靖依增加更多烦心的事。   当然烦心的事没有由此增长,也有别的方法加多。   比如在顾思淼和他妈妈吵起来的时候,林靖依就觉得,这将是一场灾难。   「你好烦啊!我都说了我不走!不走嘛!」   顾思淼小朋友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妈妈劝导的声音,很标准的掩耳盗铃。而他的亲生母亲,正企图拽着他往教室的门走。   「明天我们还会上学的啊,今天是不是还有很多功课要做啊……」顾太太碎碎念着。   也许是顾太太身形瘦小,也许是顾思淼圆成了球状并且不是虚胖,这大小两人拉拉扯扯,竟只挪了一点地方,离教室的门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顾思淼小朋友为什么会和他妈妈吵起来呢?   话说顾思淼在班里是个人缘颇好小朋友,和他憨厚的外表一样,人也是开朗爱笑,干过最调皮的事也不过是朝着余心怡扔蛋黄碎罢了。这样一个小朋友,是很受欢迎,而且也有很多朋友的。   据林靖依观察,跟顾思淼玩的最好的应该是那个叫梁学秋的小女孩。   就像今天放学一样,两个人在教室的地板上玩火车。他们分别拿着托马斯和培西在角色扮演,演着火车头动画片里的内容,还演得颇为起劲。虽然林靖依没看到过这部份,但她已经相信了这就是其中一集的内容。   就在这两个小朋友这么玩着的时候,顾思淼的妈妈率先来了,并且要带他回家。   顾思淼马上不乐意,为求多留一会儿无所不用其极,在地上滚来滚去撒泼。 ☆、超限效应(四)   顾母的念叨还在继续着:「你都不知道人家爸妈什么时候才来接她,你要在这里陪她,你说你要陪到几点?你……」   林靖依从这对母子的相处方式中看出了不妥。   顾思淼除了人缘好,其实也是属于没有耐心的小孩,对待小伙伴的态度还好些,但如果是老师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有一回吃午饭的时候,顾思淼就发脾气了。   原本以为小胖子应该是很能吃的,结果这位爷严重挑食,看到他不喜欢吃的菜碰都不碰,每回都要剩些。那时候她和伦晓仪都不熟悉顾思淼,有一天看到他剩菜实在太多,便啰嗦了几句。顾思淼随即把汤匙和叉子甩到地上,表示自己不干了。   说起来,林靖依还没怎么看到过顾思淼的妈妈来接他放学,都是爸爸来得比较多。   原来两母子的关系这么不和。   「我答应了Aki要陪她的!我不走!」   他们之间基本属于无效交流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双方都在说话,但信息根本没有交流,牛头不对马嘴。这种无任何功用的沟通,不但不能增加彼此的亲密度,还容易造成孩子的逆反心理。   当家长注意到自己和孩子没有真正在交流的时候,就要留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孩子不想听的内容了,因为对内容产生抵触之情,孩子才会反感家长的唠叨。   顾太太大有「你不服我就烦到你服」之意,这场拉锯大战虽然才开始了五分钟,但林靖依就已经听不下去。   不要说顾思淼,连她都有点受不了顾太太的语速。   就在顾太太还要开口之时,林靖依马上叫了停:「顾太,要不我们聊一会儿吧?就耽误您几分钟。」   说几分钟其实只是诱骗家长的技巧,真正聊起来,林靖依能把五毛钱加长到十块钱。   顾太太见自己也拿顾思淼没有办法,而这小胖墩也真有几分重,死命拖都拖不走,便无奈答应。   林靖依露出迷之像神棍的微笑,贴心地给顾太太拉了把椅子。   「思淼啊,Miss Lam现在跟妈妈谈话,一会儿可能会叫到你,你要过来哦。」   顾思淼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坐在地板上的梁学秋就向小伙伴展示她在画本上新画的小人,两人咯咯地笑了一通。   林靖依重新回到了顾太太坐下的地方,也给自己找了把椅子。   「顾太,您和思淼是不是经常吵架啊?」   她马上开始吐苦水:「是啊,他老是不听我的话,我叫他去东,他就去西,有意跟我唱反调似的。这不才四岁吗?你说他怎么能这么皮啊?」   林靖依一阵恍惚,不论是顾太太说话的音色还是速度,都让她想起了手机上那种没屁用的声波驱蚊软件。   林靖依首先纠正了她:「不,等一下,这不叫皮,我们不应该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就是所谓的『坏孩子』。孩子所做的事都是与大人相对应的,或者说有关,我觉得可能是您先做了什么,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顾太太大惊:「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没有对他不好过啊!」   林靖依笑了笑。   好与不好,谁又说得清呢。   「发送者」觉得好,甚至扒开自己的胸腔把心都掏出来了,但只要「接收者」说一句不,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发送者」也许会觉得自己很委屈,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接收者」的感受。   就像家长不能以爱的名义去强迫孩子接受自己所谓的付出一样。   毫无疑问,在这个个案里,在顾思淼的眼中,妈妈对他是「不好」的。   这就是交流不到位的后果。   「你问过思淼的感受吗?思淼喜欢你这样对他『好』吗?」   顾太太愣了愣,看向林靖依的眼光有些怀疑:「他懂什么?难道我要听他的话吗?」   这就是典型的家长心理了。   林靖依对于「要跟孩子做朋友」那套理论不敢苟同,但是显然,过度轻视孩子和他们的自尊心是肯定不行的。   「其实在母子关系中,顾太您也是新手,您也是第一次当思淼的妈妈,我并不认为您会比他这个当儿子的高明多少。在人生阅历方面,思淼自然是不及您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维持良好的亲子关系,不是吗?」   「所以……」   林靖依爱打断人讲话的毛病在面对家长时也没改变:「所以亲子关系和其他人际关系在某程度上是一样的,双方都要尊重对方,有效沟通的前提是平等。您不妨回想一下,思淼不听您的话,是不是因为您总是用责怪他的语气说话?」   顾思淼的妈妈认真地回忆着,似乎眼前这位林老师确实说得有点道理。   跟大部份的家庭一样,在顾家,唱|红脸的是爸爸,唱白脸的是妈妈。   顾思淼有很多坏毛病,比如说他光顾着玩不复习功课、玩完玩具之后不愿意收拾、叫了很多声都迟迟不来吃饭……之如此类的一件件生活小事。   顾太太总会念叨他:「思淼,做功课啦。思淼,收拾东西啦。思淼,来吃饭啦。」   如果顾思淼在十秒钟之后没有立即行动,顾太太就会发出第二轮的叫喊:「思淼,你还不做功课?思淼,你还不收拾东西?思淼,你还不来吃饭?」   叫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升级,最终变成责骂:「顾、思、淼!你不马上出来吃饭就死定了!」   顾思淼跟他妈吵架似的,回应也会渐渐升级:「知道了!你都说100遍了!你烦不烦啊?」   大多数父母与孩子沟通时,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以教训孩子的姿态出现的,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们通常都以为自己够不起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关注孩子的内心。   而孩子听到这些训斥时,内心产生了不愉快的感受,自然也对家长的命令感到抗拒。   在回忆过后,顾太太稍微松了口:「那……我不说他的话,他怎么会去做那些事情啊?」   「你可以对他进行提点,但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有个度。当你的批评多了之后,思淼会受到过多的刺激,引发『超限效应』。」   「什么什么效应?」顾太太没听清楚。   「超限效应,是一种心理现象,像思淼这样对您不耐烦的,就叫超限效应。」   顾太太睁大了眼睛,没想到教育孩子都能扯到心理学:「那这是个心理问题吗?我们家思淼有什么问题吗?」   林靖依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是病态的那种心理问题。」接着她又说:「顾太,如果您希望改善与思淼之间的关系,我可以教您怎么做,只是您愿意改变一下自己吗?」   经过林靖依的反复解释,顾太太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走了弯路,最终点了点头。   「孩子身上的超限效应主要反映了一个问题:家长太以自我为中心。而在这之下,又有两个要点:一,家长没有注意劝导的方式;二,没有把握好度量。如果按照这两点去改善,家长能更多地考虑孩子的感受和换位思考的话,应该就能有很大的帮助。」   「劝导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单只有批评,如果批评没有用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反过来考虑——在他做得好的时候赞赏他。至少我们不能让他认为,父母只会数落他,连他的一点好都看不见,要让他感受爱和友善。」   「还有,家长对孩子的批评不能超过限度,最好只批评一次,不要觉得意犹未尽,甚至时常翻旧账。其实孩子在第一次受到批评后,内心就很有可能已经在反省了,但如果他受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批评,他就很可能会觉得父母对他的错误揪住不放,产生厌烦的情绪。所以,我们在提出意见后,也应该给孩子相应的时间改正。」   说了老半天了,林靖依的聊天能力非同一般,两人甚至待到连梁学秋妈妈都来了。   顾太太听林靖依说的幼儿心理听得险些都要哭了,觉得自己好像令顾思淼受了很多委屈似的,吓得林靖依赶忙安慰她。   「Aki,来,我们走了。」   梁学秋收拾好展开的画本,小跑上去迎接妈妈。那穿着时髦的女人走到半途却突然停住,接了个电话,梁学秋只好站在她旁边等待。   顾思淼见梁学秋的妈妈都来了,便知道自己真的是时候要回家了,乖乖地跟着顾太太走了,倒是顾太太对林靖依,还颇有依依不舍之情。   林靖依讪笑地给她留了电话号码,两人便离开了学校。   空旷的教室里回荡着梁学秋妈妈接电话的声音:「哎,对,是啊,我们Aki病了,我要照顾她嘛……嗯,好了不说了,嗯,再见。」   梁学秋抓着妈妈的裙子,抬头望着她:「妈妈,我没病。」   年轻女人只笑笑,没理女儿说的话,她跟林靖依点了点头之后,便带着梁学秋走出学校门了。 ☆、心理畸变(一)   为了等梁学秋的妈妈,林靖依今天破天荒地七点才下工。   幼稚园的上课时间表其实只到三点半为止,但他们学校的性质不单是全日制幼稚园,还暨办了有着托儿所性质的幼儿中心。所以学校的老师们时不时也要轮着看管那些本就被送到幼儿中心照顾的小孩,有时候也会有个别幼稚园的家长因为临时有事情而把小孩托在这。   梁学秋不是常客,应该说通常这些小孩都有佣人接送,用不上他们的父母。   梁学秋妈妈今天这下,弄得实在有点太晚了。   七点下班,地铁的晚高峰还没过去,林老师回家的道路上仍然充满了拥挤的人群作为障碍。在能挤出内伤的港岛线地铁车厢里,她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地飘散。   虽然没有再遇到同款古龙水男,林靖依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李司旭。   ……好吧,这样说并不准确。   李司旭从昨天?前天?还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跟个钉子户似的,没从林靖依脑袋里挪过窝,长期存在。   但是她今天不正常的程度已经到了闲来无事就掏出手机来看一下,有如热恋中的神经质小情侣。这个行为被伦晓仪默默看在眼里,成为了林靖依正在谈恋爱的确凿证据。   她们俩吃午饭的时候,伦晓仪还幽幽地问她:「他还没回你么?」   林靖依装作不明所以,只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于是伦老师接着说:「看手机都看老半天了,你不是在等李……咳,那谁给你回信息么?」   林靖依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其实是她没有理他。   自己没有回复就罢了,居然还满心期待人家再次找她,希望被冷屁股贴过的那位继续把热脸蹭上来。   妈呀,这都是在想什么啊。   这事要是搁自己这儿,不要说三条了,不回一条都是死罪,她是不可能再搭理对方的。   典型的「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其实她已经非常后悔了,但是林靖依苦思冥想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去缓解两个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你生气了吗」那一句,林靖依不死心地点进去,地铁就到站,突然一顿,晃得林靖依差点把手指戳到了通话的按键。   吓死个人了!   林靖依拍拍心口,深呼吸一口气,还是把电话收了起来,以免又生意外。   她觉得自己再这么神神化化下去可不行,就今天晚上,不管沈河落在做什么,她都必须跟她聊会儿!   林靖依到家时已经七点半过了,她琢磨着:非洲好像是要比中国快几小时吧……   她咬咬牙,打了通电话给沈河落。   沈河落那头正在吃午饭,而且不是自行解决的普通午饭,他们正在和当地建设部门的人应酬。在饭桌上,工程师还能躲躲懒走会儿神,但是翻译根本不可能休息,这就是这次考察为什么要带翻译出来的原因。   沈河落暗中在桌底下掏出在口袋频频震动的手机,看到是林靖依发来的通话请求,二话不说就无视了她,顺带把手机调成静音,才掐熄了画面。   就在沈河落挂掉她电话的时候,林靖依又遭受了人生的新一轮挑战。   一条新信息: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吃个饭赔不是,好吗?   李!司!旭!约!她!   「幻觉?这是幻觉吗三三?」   林靖依显然已经疯了,竟然都开始抱着三三唠嗑。   养宠物的好处也能由此体现,当你发神经的时候,可以安心地向牠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牠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内心翻江倒海,但林靖依还是个理智在线的人。她知道这会儿就算没有心灵导师的指引,她也必须自己作出回应,哪怕打个「哈哈」什么的,至少都不能再晾着李司旭了。   再晾下去,怕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更何况这位还是个单看面相就知道没有多少耐性的人。   「我、没、有、生、气。」她一边打字一边把内容念出来。   李司旭肯定是守着手机了,他基本就是秒回的状态:总之,很抱歉把你卷进这件事里。   林靖依又回:哈哈,没关系。   两个人一不小心就聊上了,而且很默契地一同忘记了开头所说的「请吃饭」。   林靖依正打着字,画面突然切换到来电通知,是远在慢7小时的陌生国度的沈河落给林大小姐回电话。   她当然爽快地接了。   「干嘛?」一把欠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啊!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是林靖依的惯用开场白,每每都会被沈河落的「不知道」噎死,这次也不例外,但是林靖依对此完全无视,口若悬河地说下去:「星期一那天去上班,所有老师居然都已经知道了,还有家长,看得我都想跟他们收门票了……」   「你是动物园里的猴儿吗?」沈河落翻了个白眼。   林靖依从星期一开始一件件事数到星期二,终于迎来了重点:「我觉得这样很别扭,但是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就在刚刚!他竟然发消息来说要约我吃饭欸!」   纵使林靖依的少女心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沈河落却没有多大的体会。因为酒店的wifi不好使,使得林靖依的长篇大论在她耳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卡着,已经听得沈河落的耳朵嗡嗡作响。   虽然听到语句并不通畅,但这仍无碍她理解林靖依的话。   她那天警告过李司旭,但架不住其实林靖依也很愿意一头栽进酒池肉林的上等人世界。   跟她们的日常生活半点不沾边的上等人世界。   「那你们约好了吗?」   「还没有,你说我为什么……会自己生闷气啊?」   沈河落叹了口气,把电话换了一边脖子夹,说:「他不对你解释的话,那是任谁都会生气的了,至于他对你解释了你还生气,那就说明他说的话不符合你的期待。」   「再讲一遍吧,能说清楚一点吗?」   个猪脑袋!还听不懂!   「就是说,你在想:都他妈被传成这样了李司旭你还不泡我你行不行了!」   林靖依听到沈河落的咆哮,马上把水喷了出来,还把自己呛了个半死。   「别告诉我你没想明白,你就是脸皮没我厚,不敢承认而已。」顿了一会儿,她又问:「还有事吗大爷?」   林靖依怕打扰到她工作:「你忙吗?」   「不,我想睡午觉。」   「那我们再聊会儿?」   沈河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林靖依还没问完完整句子,就已经听到了被挂了电话发出的忙音。   最后两个人当然是约了饭的,就约在这个星期五。   在知道自己对李司旭有想法之后,林靖依也没有太多改变。她本来就是个传统的良家妇女,就算喜欢上一个人,也会要求自己保持矜持。   女追男这种事还是太难为她了,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林老师在和自己暗自欣赏的男人重新聊上天之后,心情美丽了许多,连带回学校上课也充满了活力。   幼稚园的生活没太大的起伏,球球被接回家之后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林靖依擅作主张抄了个李司旭的电话给他,她想李司旭应该不会介意的。黎诺颐还是老样子,这几天的情绪稳定回来,应该是两位家长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可是不久后肯定得重新闹起来。顾思淼的妈妈给林靖依发过信息,两人就着顾思淼的教育问题开始聊天,就今天的状况看起来,顾思淼应该还挺高兴的。   还有一些小朋友病了,没来上课。   刚好就符合了今天的主题教学——就是林靖依之前做的那份健康教育教案。   林靖依拍了几下手吸引小朋友们的注意,才开始引入今天的主题:「来,有没有人能告诉Miss Lam今天是几号啊?」   他们齐声回答:「十一月二十一号!」   林靖依又问:「那十一月是什么季节呢?」   「秋天!」   「对的,现在已经是秋天,而且快要进入冬天了,天气会变得非常非常冷哦!在这种天气里,大家都穿得很暖和,但是有一只小猪,他得了重感冒,非常非常地难受。我们一起来听听小猪的故事吧!」   因为是跟幼儿对话,林靖依的语速放慢了很多,并且用着这辈子最温柔的声调说话。   林靖依拿着一迭画着小猪故事的图画卡纸,正想往下讲述,却被打断。   顾思淼把手举得高高,林靖依便叫了他:「有什么事吗思淼?」   「Miss Lam,Aki是不是感冒所以才不来上学的?」   「哦……嗯,对,Aki就是跟小猪一样患上了感冒才没有办法到学校上课的。」   梁学秋的母亲今早才打电话来学校请假,说是生病了,有一点点发烧,林靖依估摸着,应该和感冒有关系的吧? ☆、心理畸变(二)   因为房子就在学校对面,所以李司旭去医学院上课一般都是走路,不会没事就开辆飞扬跋扈的林宝坚尼去同学面前炫耀。   他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将近黄昏,便先打了通电话给林靖依,看会不会赶时间,需不需要他回家取车。林老师说她还没忙完,估计要六点才能下班。李司旭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表,判断两地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半个小时的脚程,散步过去学校的话,时间刚刚好。   行,就这么办吧。   林靖依说好六点,其实还是再拖了一会儿,她下班一走出校门,就发现李司旭倚着路边的栏杆,看见她时笑了笑。   「你没开车啊?」林老师歪头问道。   李司旭点头:「我上课一般不开,刚才是走过来的。」   林靖依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上完一天课还有精力翻山越岭的人类,问:「走过来的?你是说你穿过了沙湾坳吗?」   李司旭依旧很会捕捉重点:「哦,那里叫沙湾坳吗?」   林靖依瞬间也被带进奇怪的话题里,盯着地面沉思起来。其实她在地理方面宛如智障,只是好歹也在这附近工作,好像曾经从别的老师嘴里听到过这个地方。   不对啊!重点不是沙湾坳!甚至也不是李司旭居然走了那么长一段山道!   惊觉两人严重跑题的林靖依突然觉悟:「我们去哪里吃?怎么去?」   李司旭盯着鞋尖,犹豫问道:「你吃法国菜吗?」   其实他已经挑好也订好了餐厅,但还是怕食物不合林靖依的胃口,所以才问得那么小心翼翼。   林靖依见他问得谨慎,本来想马上肯定的,却也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要带自己去非常正式的餐厅,不由得考虑了许久:「呃……应该,吃吧?」   说完她又马上低头看自己的打扮,看完一阵心累。   上班都是以方便活动为主,她穿的是普通的毛衣和长裤。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脑袋被猫踢了吧!怎么就穿得这么随便呢!   而这也是因为林靖依到现在都没太反应过来,李司旭和她天差地别。两个人穿的衣服、吃的食物、住的房子甚至到代步工具,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直到刚才听到「法国菜」三个字,才突然有了一点实感。   当然不是说法国餐厅就一定是什么高级的地方,但是她下意识会去的吃晚饭的餐馆,通常都只是一些做粥粉面饭的铺子,压根不会联想到西餐。   而且李司旭要带她去的,应该还跟普通价格的法国餐厅不太一样吧。   李司旭见她的反应还不算太抗拒,便说:「那我们打车去吧。」   林靖依望着富四代先生的脸,突发奇想地提议道:「要不坐地铁吧?」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有钱人会坐地铁吗?   被普通市民脑内鄙视了一番的「有钱人」李司旭在林靖依的带领下踏进了坚尼地城地铁站,见李司旭的神色正常,林靖依觉得自己的设想应该不成立。   有钱人还是会坐地铁的。   可是她仍不死心地问:「你有八达通吗?」   「……」李司旭无语,反问:「为什么我会没有八达通?」   林靖依终于把内心巨大的疑问说出口:「我觉得你应该没有什么机会乘搭公共交通工具啊。」   「机会的确比较少,」两个人分别拍卡入了站,李司旭又接着说:「但是我总要跟同学出去玩的吧?我没考驾照之前也不能开车啊。」   不过他很少出去,也没有什么朋友,开车以外的首选更不会是地铁,而是的士。   林靖依尴尬地笑着,李司旭叹了口气,说:「你对我还有什么疑问吗?我真的觉得我还挺普通的。」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超越了李司旭的想象,原来地铁真实的面貌是这样的。   六点二十分,地铁晚高峰已经进入序幕。   自认普通的李司旭大少爷以前为了体验生活,装模作样地游过地铁河,但都不在高峰时期,车厢内甚至有座位供他坐下来思考人生。   这一次就不同以前了。   从候车开始,月台上就站了满满当当的人,进到车厢里更是人头涌涌,感受着人与人之间无缝隙的亲密距离。   李司旭把林靖依护在胸前,让她躲进了车厢门旁边的小角落,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   刚开始林靖依还有点害羞的想法,但是地铁开了没多久之后,她就见到李司旭的一张脸变得煞白,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局促的空间、闷热的空气还是骤停的列车所致,就这短短从坚尼地城到中环的路程,四站的距离,前后一共八分钟,李司旭的脸色从红润转为惨白。   林靖依担忧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地铁又到了站,李司旭站不稳脚步,猛地一晃,手差点抓到林靖依的肩膀,还好最后握在了扶手上。   「我可能有点……晕车。」   林靖依一听便乐了,再也顾不上李司旭青白青白的小脸,惨无人道但低调地笑了起来。   居然会有人晕地铁……这得是富贵病吧……   笑归笑,林靖依还是很有人性地把李司旭搀扶出地铁,在中环站下车。只是在中环下车也很恐怖,因为人流量巨大,几乎没比地铁车厢好多少。   林靖依扶着他慢慢往出口走,问:「你要喝水吗?」   李司旭虚弱地摇摇头,回答:「出去之后让我站一会儿就好了。」   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林靖依可能会笑得更欢,毕竟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会晕地铁的人。但是这个人是李司旭,她已经十分收敛了,只是看向他的时候眼尾还带着一些意犹未尽的笑。   在林靖依第四次偷偷打量他又把目光移开后,李司旭无奈道:「别憋着了,笑吧。」   虽然如获大赦,但林靖依哪会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大笑,只不过仍然变着法地挤兑他:「除了地铁,你还晕什么?晕船吗?」   李司旭诚实回答:「晕。」   「晕火车吗?晕飞机吗?晕火箭吗?」   「火车还行吧,飞机不会……不好意思,我还没坐过火箭。」   李司旭要带她去的餐厅在Landmark的七楼,看起来果然非常豪华,餐厅中央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很多金色的管子,算是个特色装修,到处都打着暖色调的黄光。   林靖依脑补的「服务生觉得她穿得不够得体要赶她出去」的情景没有发生,但她直到坐下了,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点完了菜,李司旭便开始跟她聊天:「上次那个小孩还好吗?」他把餐牌还给了服务生,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是迪士尼遇到的那个。」   林靖依也喝了口水,说:「黎诺颐啊?这几天看着还是挺开心的。」   李司旭挑眉:「你应该没劝离他父母吧?」   林靖依瞪他一眼,又柔和下来:「我就是想见他们也见不着,他们还很有防备意识,也不接我的电话。我总不至于去黎诺颐跟前说『回去让你爸爸妈妈离婚』这种话吧?」   李司旭低头笑了起来。   林靖依又补充一句:「小明的爷爷活到了103岁嘛,我知道。」   「那球球还好吗?」   「球球……好像没什么精神,我觉得他跟你住的时候还比较活泼。」林靖依说得都皱起了眉。   李司旭现在跟李轻裘也有了感情,听完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整顿饭两个人围绕着李轻裘聊了相当多,其他话题也零零碎碎地聊了一些,倒是法国菜的味道……林靖依还真没怎么尝出来,或者说,相比起李司旭,法国菜根本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李司旭问她这顿饭好不好吃的时候,她都有些心虚了。   不过就着李司旭的脸下饭,应该什么都好吃吧。   李司旭跟着她走到了地铁站,林靖依对他说:「行了,你打车回去吧。」   「你直接回家吗?我还是送送你吧。」李司旭直接往里走。   李司旭走得有些快,林靖依跑了几步才追上了他,不料他动作快到已经入了闸,并且回过头来看她。   「你还真的坐啊?要不先上便利店买点晕车药?」   李司旭无奈看着她:「差不多行了啊,我以前都不晕的,就是刚才人太多了。」   「我告诉你啊,从这坐到我家要坐七站的,距离快比刚才长一倍了。」   太调皮了,以前认识那个只是有点话唠但说话很有分寸的林靖依去哪里了?   李司旭认真地看着她,吐字清晰地说:「要不要打赌?这次绝对不会晕,长一倍也不会晕。」   「好啊,那干脆再坐一站,到太古吧,我也要去买点东西。」林靖依笑瞇瞇的,跟李司旭一起上了车。「赌多少钱?」   李司旭一挑眉,放缓了语速:「赌钱,有意思吗?」   这应该不是在挖苦她根本没有什么钱吧?   但看着李司旭不正经甚至有点使坏的表情,林靖依觉得他一定是这个意思!   「那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吧。」   地铁车门徐徐关上,接着便没有缓冲地发动往下一站,风驰电掣地开出。 ☆、心理畸变(三)   神奇的是这次李司旭居然镇定自如,刚才他晕车的画面仿佛只是林靖依的一场梦。她站在他旁边,每停一站都要往他脸上瞅瞅,生怕错过了他一丝不舒服的神情。但这些表情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林靖依无法理解一个人两个小时之间的反应怎能如此不同。   感受过地铁强大冲击的李司旭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安稳地到达了太古。   林靖依对此啧啧称奇,并大方地接受了落败的事实:「说吧,什么要求?」   李司旭看了她的眼睛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视线:「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其实李司旭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说不赌钱也只是不想让林靖依破费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闸,李司旭才回过头去问她:「对了,你要买什么?」   「贴纸。」林靖依一边说着一边带路。   她家附近只有两家小型的文具店,并不足以应付她买小礼物给小朋友的需求,所以她时常会到太古这边的百货公司来购物。   「通常都是买一些卡通人物的贴纸,还有一些上面有卡通人物花样的文具,作为礼物奖励给做得好的小朋友。」林靖依带他上百货公司去,两人踏上了扶手电梯。「之前我还搞过集贴纸活动,集满五个就可以兑换不同的小礼物,结果他们弄丢了集贴纸的卡,哭得可伤心了。」   林靖依总是这样,说起小朋友的时候眉飞色舞,满脸一本满足的样子。而她会这么高兴,显然是因为她真心喜欢着他们。   「你真的好喜欢小朋友啊。」李司旭忍不住感叹。   听完林靖依却笑了起来,说:「谁说的啊?小朋友其实跟你想象的一样,麻烦得要死,整天跑来跑去,吃顿饭还要追着他上蹿下跳,吃东西又吃得一地都是……」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麻烦的事可多了。」   李司旭一听竟来了兴趣:「那你为什么还要当幼稚园老师啊?」   林靖依也不怕李司旭笑话,照直说:「因为考得不好啊,而且老师工资高,上班时间稳定,还有寒暑假放……哦,我们幼儿中心暑假有开班,有时候是要上班的。」   两人已经走进了百货公司的范围,她四处张望找文具部,但仍没忘记正在和李司旭聊着天:「像我这样想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一个老师都有为人师的觉悟的,尤其是幼稚园老师,我们对小朋友的影响其实……很大。」   像林靖依可以缓解李轻裘对陌生事物的紧张感一样,李司旭相信其他小朋友也是这样信任着他们的老师的。他点了点头,同意了林老师的话。   「你很好。」李司旭直勾勾地看着她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   嘀,刷卡成功,检测为好人卡,卡内余额1372,请妥善保管。   李司旭看着林靖依面对着他闭眼摇了摇头,正想问她这是在干什么时,身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孩叫声,吓得两人同时一震。林靖依觉得这叫声有些熟悉,迷茫地睁开了眼。   「Miss Lam——」   林靖依转过头去,发现解救她于胡思乱想之中的是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到学校上课的梁学秋。   从星期三开始,梁学秋就没有来上过学,每天都是她妈妈早上突然打电话到学校请的假,理由无一例外都是生病了。在她第二天缺席的时候,林靖依就私下打过电话到她家里,结果没有人接。   不论怎么样,林靖依眼前站着的这个梁学秋,是健康并且非常活蹦乱跳的,根本不是生过病的样子。   「哎呀,Aki回来,别乱跑。」跟梁学秋一道上街的是她的妈妈。   那年轻女人上前来领回女儿,才认出站在跟前的这个人是班主任林老师,连忙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想带着梁学秋离开。   「梁太?你真的不想跟我讨论一下Aki的问题吗?」林靖依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   梁太太面有难色,内心挣扎了几番,还是决定跟林老师倾诉一下。   林靖依和李司旭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李司旭朝她点点头,并做了个「OK」的手势。   两人打算站到墙边去聊,好给来来往往的顾客让路。梁太太对梁学秋招了一下手,后者对她的妈妈做了个鬼脸,停在了李司旭的脚边。   李司旭对她说:「没关系的,我先看着她吧。」   梁太太回应:「那谢谢你了。」   梁学秋是个十分自来熟的小孩儿,她扯着李司旭的裤腿,仰着脸跟他自我介绍道:「我叫Aki,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司旭现在除了跟李轻裘说得上话之外,与其他小孩相处的经验基本为零,更加没有见过梁学秋这类型不怕生还很野的孩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   好吧,先顺着她的意算了。   「我叫李司旭。」   「啊?」尽管名字里的三个字都取得如此普通,但梁学秋还是愣在那了,试着模仿读了一遍:「李『C』肉?ABC的C?meat?」   李司旭再读了一遍:「李、司、旭。」   他翻开了货架上的试笔本,随手拿了一根墨水笔起来写字,把名字写得方方正正的,再拿给梁学秋小朋友看。   李司旭的字写得很好,笔划很清晰,字体的大小也一致,但这仍然不能阻止梁学秋读错他的名字。   「李司九日。」   「……」李司旭尽量忍住不叹气,但还是在心里想:跟小朋友交流起来可真费劲啊。「这是一个字,读旭。」   还好这次梁学秋十分爽快地就接受了李司旭的说法:「哦,旭。」   「李司旭,我想去那边。」梁学秋一手指着不远处买玩偶的架子,一手仍然紧攥着他的裤管。   李司旭回头看了看林靖依和梁太太二人,她们的谈话应该暂时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便把梁学秋黏在自己裤子上的手扒了下来牵着,走过去那个放了一堆毛绒玩具熊的架子。   梁学秋仰头看着顶层的玩偶,仰得脖子都快折了,却只能隐约看见雌性熊玩偶的裙下风光。   梁学秋的手不死心地再度抓在李司旭的裤腿上,甚至用力地拽了拽。   她手指着顶层,向李司旭请求:「抱我。」然后张开双手好让李司旭抱她,撒娇道:「抱抱。」   李司旭对这位说话非常直球的小小姑娘千依百顺,应言把她抱在了怀里。小姑娘见到居住在顶层的熊公主,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它,笑得很高兴,李司旭被这样的快乐感染,也笑了起来。   真是神奇的一件事情,明明他就什么都没做。   原来快乐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吗?   梁学秋摸得熊公主都快秃了还不厌倦,开始玩弄起了它的一身公主裙装,她掀开玩偶的裙子,另一只手直接抽了李司旭一巴掌。   抽的位置有点奇特,是眼睛。   一脸懵逼的李司旭吓得闭上了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听到梁学秋对他解释:「你不可以偷看熊公主,李司旭你是个男生。」   啊,谁来带走这位奇女子啊。   「明明是你掀人裙子,就算是女生也不可以这样做啊。」李司旭把梁学秋覆盖在他脸上的手拉下来。   梁学秋跟没听到他说话似的,凑近了他耳边说:「李司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   「什么?」   李司旭见那熊公主被梁学秋蹂|躏得毛都炸开了,赶紧把它顺一顺,顺完了之后又开始嫌弃,因为它是个毛绒玩具。   梁学秋仍然靠在他耳边,双手做成了传声筒状,没有注意到李司旭正要生死决裂般盯着他自己的右手。   「熊公主她没有穿内裤!」   「……」   「真的,我刚才看到的。」   「……」   「李司旭?」梁学秋像上瘾一样叫着他的名字,两个人面对面四目相交。「你有穿内裤吗?」   「……有。」   拴根绳吧,梁太太,您闺女的狂野吓着我了。   虽然还没到精神崩溃的地步,但李司旭觉得他和奇女子之间的对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尺度突然进化到如此开放的地步,他有些惶恐。   梁学秋似突然对外界都失去了兴趣,专心地玩起了李司旭的衣服,把他的外套翻来覆去地掀开盖上掀开盖上。李司旭觉得自己遭受了熊公主一样的待遇,忧郁地盯着货架上的它,默默地哀悼着彼此同病相怜的命运。   「你还要看什么吗?要下地走吗?」   梁学秋的手好不容易放开李司旭的毛衣外套,眨着大眼睛对他说:「不要,李司旭你抱着我吧。」   「……好。」   李司旭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靖依和梁太太,无比希望她们下一秒就结束谈话。 ☆、心理畸变(四)   林靖依的视线从李司旭和梁学秋身上收回来,转移到梁太太身上。   她开门见山地说:「Aki其实不是生病吧?」   受到带有盘问意味眼神的直视,梁太太当然也没办法否认,只好叹了口气,说:「她一开始真的是说自己生病了。」这年轻的妇人双手抱胸,咂了下嘴巴并且摇着头。「她说她肚子痛,我就给她吃了点正露丸,然后就让她在家歇着了。」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说自己肚子痛。其实第二天我就想带她上医院去看看了,但是她又开始哭,她奶奶一见到她哭了,就拦着我,不让我带她去,然后又拖着了。」梁太太撩了下头发,眉眼间透露着无力。「等明天她奶奶走了,我肯定得好好说说她这老是说谎的臭毛病。不过不管怎么样,星期一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带她去上学的。」   说起说谎这个事儿……林靖依想起这个星期二,她跟顾思淼妈妈在教室里聊天那次,梁学秋的妈妈当时接了一通电话,拒绝了别人的邀约,并且谎称是由于女儿生病而无法出门。   梁学秋虽然一直都是个思想跳脱的小孩儿,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程度的谎。她这很可能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受到了来自于她妈妈的启发。   既然妈妈这样说就可以不去聚会,那我为什么不可以不去上学?   梁学秋一定是这样想的。   孩子是成人的镜像,当他们身上出现问题的时候,首先也得想想自己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毕竟从古到今,为人父母的就要以身作则,身教胜于言教。   言行不一的人,就不要指望孩子能学到什么好了。   「不不不,梁太,不要用这么强硬的方法去解决问题,这就是我想跟你谈谈的原因。」   梁太太摆了下手,奇怪地问道:「不强硬怎么行?」   林靖依叹了口气,发现现在的家长真的很不把小孩子当人看:「你就没想过,Aki为什么不想去上学吗?」   不管梁学秋的年纪有多小,她都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不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偶。   梁太太一脸理所当然:「还能为什么?偷懒呗,躺在家里看卡通片不比做作业轻松多了。」   林靖依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清了清嗓子才说话:「那是您的想法了,偷懒是经历过很多磨人的事情才会有的想法,我想对于只上了一年多学的Aki来说,她还没有这个需要。她不想上学,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在学校里跟朋友闹矛盾、被同学欺负、想要在家里陪您和奶奶……这一部份才是真实的原因,不想上学的原因。」   「至于说谎……」林靖依蓦地抬眼看着精致得恍如模特儿的梁太太,接下去:「是在自我保护。」   这个女人美丽、干练,从头髪到脚趾甲都要一丝不苟,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再看梁学秋,只是出门逛个百货公司,也被打扮得非常漂亮,穿着裙子、盘着发髻,跟个小淑女似的。   但是,不管是梁学秋无意识地隔着裙子抓屁股的动作,还是她把发型挠乱了的手,都充份彰显了这样的装扮并不是她想要的。   梁学秋怕她妈妈,而梁太太也习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女儿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林靖依的猜想,梁学秋和她妈妈的关系如何她无从得知。   「自我保护?」梁太太问。   「据我所知,Aki在学校和同学的关系很好,假设她逃学的理由是想陪您和奶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全是一件坏事,那么她为什么连这点事儿都不敢说出口?如果她把真话说出口,不使用生病这个借口,您会答应吗?不答应不止,您还会责备她,对吧?」   「这是为了逃避责罚而说的谎,您刚才说她老是说谎,证明以前也有过相似的事件,对吧?」   梁学秋是皮的,经常在梁太太不在场的情况下放飞自我。   记得有一次她出门,Aki就在她和丈夫的卧室里进行探索,期间打碎了她的一瓶香水。Aki没有张声,甚至也没有找工人帮她处理破碎的玻璃瓶子,自己一块一块把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里。后来她回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发现少了一瓶香水,但是浓烈的气味仍然出卖了Aki的所作所为,最后被她收拾了一顿。   梁太太一边回忆女儿平时的表现,不禁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她犯了错,您不要着急骂她。现在犯的错还是小事,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如果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跟最亲近的父母商量,而是尽量隐瞒,您无法帮助她,最后只会酿成更大的祸。」   梁太太忍不住转头看向正和李司旭玩得开心的梁学秋,脑海中又闪过她扭扭捏捏不肯承认自己打碎了香水的样子。   更大的事情,更大的祸。   她的本意当然是教育好Aki,让她做一个好孩子,可是原来这样Aki会不想让她帮忙吗?孩子不愿意对自己坦白,这岂不是作为父母的悲哀?   「她奶奶明天就要回去广州了,现在是不住香港的。Aki是奶奶带大的,和她感情特别好,我想……应该是舍不得奶奶吧。」梁太太交代道。   「啊。」   梁太太蹙起柳眉,艰难地开口:「我……不骂她,好好跟她说,就可以了吗?」   见梁太太接受了自己的一些小建议,林靖依由衷地感到高兴,微笑了起来。   她语气更为柔和:「和她沟通时态度放软一些,她会慢慢放松,压力没有那么大的时候,愿意对您坦露的事情就更多。」   「那她说谎……」梁太太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末了只化为一声叹息。   「其实很多我们大人认为『坏』的行为,在小孩子心里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像说谎、说脏话和表现得自私都只是一些必经阶段。说谎是一种智能现象,欺骗别人甚至是成人社会里一种必要的技能。这种现象并不能够消失,我们只能改造它,而不是消除它。」   「大家所欣赏的『诚实』的孩子,往往会表现得更加没有礼貌,同时也缺乏管教。用大人做个例子吧,比如说我认识的一些家长,总爱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孩子,当他们给我看孩子的照片,并问我:『我们家小孩很可爱吧?』如果那个孩子真的长得不那么漂亮,难道我就会真诚地跟那位家长说『不,你家小孩不可爱』这样吗?」   「用一句老话总结吧,双刃剑,缺点也可以是优点。行为往往是很难定义对与错的,真的想让她成为一个好孩子的话,我们就要把衡量是非的那把尺子展现给她看,让她自己判断。」   说到最后,林靖依看得出梁太太是真心在检讨自己的教育方式,也不便再多说细节。   不远处的李司旭抱着梁学秋,在卖玩具熊的区域里走来走去,梁学秋像指挥坐骑一样指挥着李司旭,情景有些引人发笑。   林靖依和梁太太对看一眼,两人都带着笑容走向他们。   被折腾得生无可恋的李司旭终于盼来了救星,赶忙把梁学秋交还给她母亲。梁太太抱过女儿后,梁学秋便不好意思地跳下地,自己站着了。   林靖依对梁太太说:「那我们先走了。」   梁太太点点头,林靖依又特别对梁学秋说:「Aki,Miss Lam和同学们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你要赶快好起来,知道吗?」她没有拆穿她。   梁学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在林靖依的逼视之下,声音微乎其微地说了声「知道」。   「那bye bye喽。」林靖依朝小女孩招手,慢慢地向后退。   梁学秋一开始还无意识地挥着手,看到李司旭也转身要走时,突然撒腿跑了过去,第N度拽住了李司旭已经皱巴巴的裤腿。   李司旭回头看着她,挑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小女孩对他表现出明显的喜爱,大喊道:「李司旭,你蹲下。」   他无助地看了林老师一眼,那人只坏笑地沉默不语,一点指示也不给,李司旭慢慢地蹲下去。还没来得及全蹲下,梁学秋就已经踮起脚尖,拽着李司旭的胳膊借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大啵一口,声音非常清脆。   一脸震惊的李司旭:「……」   「李司旭bye bye!」梁学秋扬起笑脸,也向他挥挥手,才心满意足地跟妈妈离开。   被突然袭击的李司旭呆若木鸡地徐徐起身,表情仍然表现出惊讶。   林靖依看见他这副逗趣的模样,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故意说道:「感觉怎么样啊?」   林靖依为了观赏他的表情,头凑得很近,李司旭一时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林老师低鸣一声,吃痛地捂住额头。   「你说我到底哪里招小孩子喜欢了?」   他……改还不行吗? ☆、心理畸变(五)   李司旭的语气透露着满满的不可思议,要是在三个星期前,林靖依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天生自带嘴角下垂的不高兴样,又怎么会招小孩子喜欢呢?   但是已经过了三个星期。   从李轻裘急诊送院那天开始,李司旭这个人和他的人生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因为李轻裘,他开始学着照顾和关心别人。从前冷漠、一直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李司旭无法自拔地参与其中,他和一个叫李轻裘的小孩儿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联系。   而因为照顾李轻裘,他也接触了很多以前根本不会多瞅一眼的人。   像林靖依,像那些吵翻了天的幼稚园孩子们,还有他们的家长。   「脸啊,梁学秋就是个小花痴,见到长得帅的……」林靖依指着李司旭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转着,明媚的笑容漾及满脸。「就走不动路啦。」   林靖依精灵般的大眼笑成了两轮弯月,两个嘴角边还笑出了小梨涡。   李司旭一时大脑一片空白,控制不住自己,抓住了她停在半空中的手。   「干嘛?」   像被声音吓了一跳似的,李司旭听到林靖依的声音后,便触电一般放开了她,只是缩回来的手指还在互相摩挲着,就像上面还有林靖依残留的温度一样。   「有点……晕。」   被那抹笑闪晕了。   林靖依联想到的却是李少爷富贵逼人的晕地铁症,又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对他说:「你真的绝了。」林靖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李司旭不知道该回点什么化解掉这无端出现的尴尬,只好直挺挺地站在那,然后便听到林靖依对他说:「那我们也走吧。」   什么?   林靖依自顾自地走,李司旭歪着脑袋不明所以,最后才追了上前把她拦住:「哎,你不是来买贴纸的么?不买了?」   「啊。」   刚才一来到文具部,就遇上了梁学秋和她妈妈,两人压根都没逛过这百货公司,也没买到需要的东西。   她完全都忘了……   林靖依这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在李司旭眼里依旧可爱,因为愉快而斜斜飞起的眼角绽放着笑意。   在爱情面前,所有人都藏不住事。   「眼前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这种想法,已经分毫不差地刻在他脸上,他的心脏,也因为这点喜悦更加剧烈地跳动着。   林靖依挑贴纸没有什么原则,采取盲扫的模式。因为她自认为正常的审美,和孩儿们的大相径庭,小孩子的心思和眼光都难以预料,以致于一些比较辣眼睛的贴纸,她都会照买不误。   林老师快速购物,对于货品完全不挑,三分钟就完事。   走出康怡广场后,李司旭还跃跃欲试地想再挑战一下地铁列车的刺激,欲再走下太古地铁站。但是林靖依觉得只坐这一个站太过浪费,便制止了他进站的行动。   「我走回去了,你也回家吧。」   说要送回家,当然要送到底。   「那一起走吧,当散步了。」   李司旭意志坚定,不由分说地看着她。而林靖依也心怀鬼胎,能跟李司旭多相处一会儿,她也不想拒绝,便愉快地开始往家里走。   走到半途,两人经过了林柏津的住所。   林靖依心里飞快地回想了下她上次和爸爸见面的日期,发现竟然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了!事情有点大条!   她突然在路中央停下,眼睛瞪得溜圆。   李司旭走了好一段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被神秘的外来力量定格,惊恐地在后头数着手指头,他于是折返回去。   还没等李司旭问出疑惑,林靖依就先打发他走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事!我、我走了!」   林靖依趁着绿灯还在闪,还没转换成红灯,飞快地冲过了马路。   李司旭还没来得及抬起的手握紧了又放松,最终只低声呢喃了句:「下次再见。」   租屋门被打开,狭小的室内空间一望到底,林柏津正带着老花眼镜在看电视。   父亲见了她,倒没有林靖依想象中的暴怒,首先是展开一个笑容。   女儿不是别人,但搬离了这房子已经好几个月,此时也忍不住用对待客人的方式待她,给她斟了杯水。   林靖依开口便关心起爸爸的近况和身体健康,他见女儿时常记挂着他,甚是安慰。林柏津乐呵呵地跟她聊了一个小时,才心疼她太累了,放她回家早点休息。   惊喜一个接一个,当林靖依回到家时,发现沈河落已经从苦逼的非洲大地回来了。   行李箱在洁白的瓷砖地板上拖出了一条黑印,终止于沈河落房间的门前。而她亲爱的室友,正在浴室里放声高歌。   林靖依拍着浴室的门,大喊:「沈河落,你消停点!」   里面的人选择性失聪,装作听不到这声吼叫,自由自我地尽情演唱。   待她出来,已经只能见着一个瘫睡在沙发上的过劳幼稚园老师。沈河落刚洗完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无比圣洁,只嫌弃地用脱鞋踢了踢林靖依的屁股。   「哎,这位妇女,你脸大得沙发都装不下了吗?都快睡到地上了。」沈河落边拿毛巾擦头发边说。   林靖依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换了个姿势又准备继续睡。   「啧。」沈河落咂了咂嘴巴,放弃了叫她起来的打算。   她把林靖依翻成正面朝上的睡姿,掰下她为了遮光而抱着头的双手,拿卸妆湿巾把她脸上的化妆品给抹掉,跑进她房里把被子抱出来,又关了客厅的灯,才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李司旭为了「下次再见」,无所不用其极。   好不容易盼到了星期一,李司旭专门打了电话给Analía,说他很想念球球,今天放学去接他,顺便跟他一起吃晚饭。Analía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对她这个一年可能只会见一个月的儿子没有多陪伴他一点的想法,爽快地答应了李司旭的请求。   他的确也……挺想球球的。   落闸放狗的画面每天上演,今天这一次已经完全吓不到李司旭了,他双手抱胸,慵懒地倚在一旁的墙上,只是仍然专心地盯着每个跑出中班教室的小孩儿。   不知不觉他也已经认出了很多中班的学生,甚至叫得出名字,像黎诺颐……还有梁学秋。   林靖依说梁学秋是个小花痴确实没错,她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仍能捕捉到已经极其低调的李司旭,除了天赋异禀拥有探测雷达外,实在没有别的解释。   梁学秋两眼放光,张开怀抱便跑了过去。   正正站在教室门口的梁太太以为女儿对她如此热情,也开怀地笑了起来,怎料梁学秋却略过了她,径直奔向墙边。   ……Excuse me,我还是你妈妈吗?   李司旭看见向他飞奔过来的小女孩,明显惊着了,但他仍然走上前接住了她,把她抱了起来。   他对梁学秋打招呼:「Aki,你好啊。」   梁学秋睁圆了眼睛,一脸惊喜,问道:「李司……玉?旭?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再纠正了一下她的发音:「旭——」   梁学秋调皮地摆出摇滚的手势,说:「Yo——」   李司旭无奈地笑笑,没有再回应。正当他想把梁学秋放下地的时候,梁太太便走了过来,他就打算把梁学秋直接交到女人怀里。   当事人却发出了抗议:「再等一下嘛!再抱一下嘛!」   「Aki!」女人严肃地叫了一声,又强忍住怒气,哄着她:「人家哥哥一直抱着你多累啊。下来吧。」   「那……」梁学秋嘟起了嘴,在妈妈和李司旭之间两边来回看看,发现双方都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嘴噘得越发高。   她又突袭了一下李司旭的右脸,末了才自己跳下地。   「跟哥哥说bye bye。」梁太太牵着女儿的手。   梁学秋乖巧地笑着说:「Bye bye!」   李司旭跟她挥着手,另一只手在被亲过的脸上抹了一把温热的口水,然后沉痛地望着自己散发着孩儿味的手。   李轻裘在教室门口观望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喊堂哥过来:「哥哥!」   李司旭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地把口水擦在自己的裤子上,慢慢走向李轻裘。   球球目睹了狂野派女同学非礼哥哥的全过程,心情很不愉快,气鼓鼓地往教室里边走。李司旭追了进去,刚巧差点撞上要出来的林靖依。   林老师靠得他如此之近,却难得地没有闻到香水味,便问:「今天不喷香水啦?」   李司旭愣了一下,没想到林靖依还会注意到这个。   「……今天没有去实验室。」   林靖依的脑袋歪了一下,将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再问:「所以是……为了掩盖别的味道吗?」   李司旭点了点头。   林靖依脑内又开起了「谜底已经解开」的小剧场,突然感觉到一只小手从后抓住了她的手。她回过头去看,发现是球球。   李轻裘此时已经是委屈到了极点,哥哥被别人亲了,现在还光顾着跟Miss Lam聊天不理他!   林靖依看他这副不高兴的模样,赶忙把李轻裘的手交到了李司旭手上,三人的手交叠的瞬间,李司旭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趁林靖依的手还没抽走,猛地用力握紧了,却又胆小地松开。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哦。」林靖依眼神飘散,最后沉默地出了教室。   李司旭这才正视起他此番前来的原因——李轻裘小朋友。他亲昵地把他抱起来,大手顺着球球的头毛。   「球球不高兴了?」等不到回答的李司旭又问了一声:「嗯?」   李轻裘在逼问之下,口齿不清地说:「哥哥是我的……」   李司旭笑了笑,安慰道:「是啊,哥哥就是你的。」   李轻裘靠在他肩膀上,听完安抚之后却还是闷不吭声。李司旭朝着林靖依离开的方向看去,没有看出这位落荒而逃的老师会折返回来的迹象。他想了想,还是提起了球球的书包,准备离开幼稚园。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虾。」   「好,回去让Lucy教哥哥做。」 ☆、攻击欲望(一)   杨佳琪对自己已经生过一个小孩子这件事很没有实感。   四年前,她生李轻裘之前,就动了息影的念头,打算专心当一个豪门少奶奶。但世事难料,李轻裘出生时长得特别像她,明明已经只有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统了,却长得非常欧化,一眼看上去跟李厉竣没有什么关联。   就因为这个,杨佳琪并不受婆婆待见。   杨佳琪生孩子的目的也就是想讨好老人家而已,当时的情况变成这样,是她万万想不到的。随后她消沉了一段日子,还是决定在娱乐圈继续拼搏,嫁入豪门什么的……反正她对李厉竣是有感情的,就当这个豪门是附缀吧。   后来她复出之时,内地正好在播一套她有份参与的电视剧,毫无准备地就走红了,更加巩固了她的事业心。   杨佳琪很少参与李轻裘的成长经过,她本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人,肯定得指挥其他人帮她儿子换尿布,连喝的人奶也不是属于她的。   时光飞逝,李轻裘神奇地长到了这么大,32岁的杨佳琪却像冻龄一般,甚至越来越少女。   单看面相也能知道,她没为家庭付出多少时间,不是个及格的母亲。   这次回港休息了十天,明天马上又要出发到内地拍剧。   还好在这最后一天,刚好撞上了李厉竣的归期,聚少离多的两人终于迎来了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次的相见,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全家团聚的日子。   李厉竣拉着行李箱,按下门铃的同时还一边跟电话另一头的人交谈着:「那可不嘛,为了谢谢你照顾球球,叔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啊。」   杨佳琪拦着急忙忙去开门的Lucy,亲自为丈夫打开了门。李厉竣露出惊喜的神色,显然也没预料到会遇上妻子,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与妻子忙归忙,得了空当然还是会联系的。但是也许是当时剧组还没发出最后通知,也许是杨佳琪想给他一点小惊喜,她并没有告诉他这次回港会待多久,以致于李厉竣心里一直默认这次不会见到她了。   李司旭在电话另一头听出了他进门的动静,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让李厉竣先跟Analía温存一阵。   不过李厉竣倒是很快便放开了妻子,继续跟李司旭聊着:「要不就今天晚上吧?你过来,叔给你做饭。」   李厉竣这话不是吹的,他确实做得一手好菜,只不过平时也没人能尝得着堂堂民丰行政总裁的手艺。   「好啊,那……」李司旭想到了李轻裘,问:「我去接球球放学,一块儿给送回来?」   李厉竣也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拒绝了李司旭的提议,说:「我自己去接吧,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李司旭轻声叹了一口气,不便在他叔的育儿方式上过多评论,识相地在这个问题方面闭了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接话:「那现在也差不多了,三点半放学,早些去吧。」   「嗯,挂了,晚上见。」   李厉竣挂了电话后,少不免要先关心一下妻子的近况。两人坐到沙发上去,杨佳琪搂着他的手臂,把头靠在李厉竣的肩膀上,细细诉说着在这一连串时装秀里发生的事。   李厉竣耐心地听着她是如何跟其他国内外的女明星争艳斗丽、在打扮上耍了什么小心机,某某某的服装又是如何的丑,还有谁谁谁真人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李厉竣听了十来分钟她们女明星的撕逼大戏,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三点十分了,李司旭让他早点过去学校的。   他由不得打断了妻子的话,并问道:「我去接球球,你去吗?」   杨佳琪不太想去,她统共就去过学校一次,还把自己掩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墨镜口罩都戴上了,生怕被八卦记者有机可乘。要是她自己被拍到,那没什么可慌的,可怕的是李轻裘被拍到,那估计他在长大的过程中也会有一些不美妙的经历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却望见丈夫殷切的眼神,咬咬牙还是装备着棒球帽和口罩出门了。   不要说李轻裘了,连林靖依见到这对比国家主席还忙的夫妻,都着实被惊到了。   林靖依把球球往前推了推,李轻裘才怯生生地走过去,停在两人跟前。   他的声音比棉花还轻:「爹地……妈咪。」   李厉竣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牵过他的手就走出了校门。   林靖依目送着这别扭的一家人离开,她真心希望他们能多陪陪这孩子。   虽然这俩吧,还不如一个李司旭,但毕竟还是李轻裘的亲生父母。   李厉竣让李司旭六点过来,但他还是提早了点,五点半便到了他们家。   Lucy正在厨房给李厉竣打下手,开门的便换成了没跟他说过几句话的婶婶,还附带一只热情洋溢的大型犬。李司旭才进到玄关处,就差点被扑倒,Stan没舔到李司旭的脸,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手掌。   ……这手最近还真是多灾多难呢。   抹掉了孩儿的口水又要洗掉狗的口水。   李轻裘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本正经又正襟危坐的样子还不如在李司旭家里放松。李司旭洗完手出来,把手放到了球球头顶上,李轻裘抬头与他对望。   「这就是妖怪手表啊?」李司旭问道。   李轻裘点头,李司旭便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同看着卡通片。   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杨佳琪歪头观察着李轻裘和李司旭相处的模样,相比起和自己待着,确实是自然许多。她丝毫没有自己对待亲生子不够上心的觉悟,想着李司旭可能是比较有孩子缘。   相信李司旭一定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评价,真正无缘无故被他招来的那位……画风比较狂野。   大沙发上坐着的两兄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卡通片,杨佳琪则来来回回厨房大厅两头跑——她闲不住。   直至六时,饭终于好了,众人也终于入座。   李司旭也就在李厉竣这里能感受到一点家庭温情,至于在山顶道54号那栋别墅里,只有严肃又不愉快的饭局,山珍海味都似啮檗吞针,丰盛佳肴都难以下咽。   李司旭刚动碗筷,就冷不防听到叔叔开启了一件八卦:「对了,你们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他没有太大兴趣,只是望了过去,反而杨佳琪十足好奇:「谁?」   李轻裘坐在哥哥旁边,对他指了指自己想吃的菜,让李司旭给他夹。李司旭附在他耳边确认了下,给球球夹了块鱼柳。   李厉竣脸上不见好颜色,眉头轻皱,解开妻子的疑惑:「五叔,还有万国华。」   李厉竣口中的五叔也相当于李司旭的五叔公——李世琛。   显然除了前面那位人物,李司旭和杨佳琪都不知道万国华是谁,她便问:「万国华是谁?」   跟她解释万国华家是做什么生意的都是虚的,杨佳琪根本不会有反应,李厉竣便挑了个就近的关系介绍道:「你认识万熠婷吧?她爸。」   万熠婷她倒是认识,而且还……杨佳琪偷偷地瞄了李司旭一眼,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就知道他肯定想不起来万熠婷曾经和他有过联系。   这个万熠婷杨佳琪会认识,当然是因为她也是圈中之人,不过也就是聊过几句的程度,谈不上有多熟。   从她还没认识万熠婷本人开始,就大概知道她是个富二代,争取到了很多令人羡慕的资源,却仍然半死不活地红不起来,观众缘为零。   「她爸能和五叔有什么关系啊?」杨佳琪想不明白,又问:「他们认识?」   「嗐,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大家都认识,他们认识不奇怪,比较让人在意的是他们在一起吃饭,肯定就是要合作喽。」李厉竣喝了口汤,润了润喉咙才继续说:「但是我看他们还挺亲密的,一般合作伙伴好像也用不着这样。」   「你这话怎么说得不太正经啊?」杨佳琪瞪大了眼睛。   李厉竣不知道老婆都联想到什么,只自顾自地解释:「我是说啊,万国华是不是要和五叔做亲家了啊?」   杨佳琪遂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肯定不可能!   万熠婷老少不忌,但有个不可违背的原则,那就是对象要帅。   李世琛那三个儿子……虽然也不能说他们长得歪瓜裂枣吧,但总之是不太好看的。比较人模狗样的那个哦,又有点见不得人的小毛病,啧啧啧。   杨佳琪在心里全盘否定了李厉竣的推测,但没说出口,以免打击他对自己推理的迷之自信。   万熠婷真正好的,是李司旭这款的。   万熠婷主动跟她说话的那次,也是因为李司旭。   那时候李司旭被李厉城指挥去讨好李君宁和她老公,而杨佳琪正在跟李厉竣谈恋爱。   突然有一天,万熠婷辗转打听到她联系方式,跟她问起了李司旭。   当时她是多么的懵逼啊,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居然被陌生人问起了对象的侄子。   万熠婷就是跟李司旭拍MV的女主角。 ☆、攻击欲望(二)   十二月初,位于中国华南地区的香港才终于入冬成功,平均气温下降到十四度左右,已算是寒冷。   孩儿们越来越睡不清醒,很多都是堪堪压着入园时间到达,更多的是直接迟到。   佣人送上学的多半不会迟到,只是小孩子们到达时也都还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把意识落在了睡床的枕头上。家长和老人送过来的,迟到的现象就比较多了,八点半开始早会,十点才来的也有。   老师通常会向家长提一两句孩子迟到的毛病,说不能自小就养成坏习惯,但听得进去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幼稚园嘛,迟到不迟到的,在家长心中并无所谓。这里的校规都是形同摆设,跟小学、中学要严格守时的规则不一样,因此不用准时。   无所谓没关系不要紧……等孩子长成了那种讨人嫌不守规则见一次想抽一次见不着还想踹几脚的熊孩子,他们就会知道,这到底有没有所谓。   像林靖依这般较真的老师,说了不止一两句和一两次,把家长都烦出四个脑袋来,见了她就绕道走,也没有任何功效。   她班上的陶敏晴一直是个迟到大王,上学是一等一的随心所欲。她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出现,在家睡了一早上下午突然想来的情况,也多次发生。   陶先生和陶太太对她十分宠溺,不止如此,疼爱她的人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源自于陶家一个「反常」的传统——「重女轻男」。   陶敏晴往上还有对已经在读小学的双胞胎哥哥,林靖依听她提起过,感觉在家也应该是被陶敏晴欺负得不行的命运。   这位,基本上就是个女恶霸。   而且还被全家供着宠爱,属于无药可治的极品熊孩子。   这天,陶敏晴就把李轻裘给揍了,而且还是见血的那种。   时间是放学前的做功课和温习时段,李轻裘早早就完成了作业,可以自由去玩玩具。   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放学的钟数也渐渐靠近,大部份的小孩子都结束了份量并不多的功课,加入到玩玩具、看电视和做游戏的行列当中。   陶敏晴经常不来上课,落下的课业自然比其他孩子要多一点,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完成,成了最后一个写完作业的人。   她走过去玩具角落的时候,已经没有东西剩下了。   按照陶敏晴惯常的行为逻辑,在没有的情况下,她可以去拿别人的,而李轻裘,就成为了被大姐大挑选中的倒霉蛋。   「给我,我要玩这个。」陶敏晴口气自然,仿佛这不是一个过份的请求,别人理当如此。   李轻裘把木琴往里缩了缩,害怕地回应:「这、这个我玩,我在玩。」   「我说我要玩!」陶敏晴提高了声线。   她多次尝试把李轻裘手中的木琴抢过来玩,李轻裘看起来软绵绵,但内里也是个犟脾气的主,两人谁也不让谁的,还好木琴十分结实,才不至于香消玉殒。   拉扯当中,陶敏晴被彻底激怒,她突然撒手,还没反应过来的李轻裘依旧使着力,便猛地向后倒去。李轻裘后脑勺磕到了正被旁边小朋友放在地上的变形金刚,这还不算完,陶敏晴也抓起了其他小朋友正在玩的积木,直直向李轻裘的脸砸过去。   李轻裘额头被砸出了个大包,后脑勺还摔出了伤口,哇哇大哭起来。   「呜哇——」   林靖依并不是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的,正义感爆棚的黎诺颐小朋友作为李轻裘的好朋友,秉承着「遇事不能怂」的原则,放弃了正在看的电视节目,护在李轻裘前面,推了陶敏晴一把,使她摔倒在地。   未来的黑社会大姐大猝不及防被欺负了,同样也「哇哇」地哭了起来。但是在哭的同时,她没有像李轻裘一样继续倒在地上,反而已经独自爬了起来,像是要跟黎诺颐动手的模样。   就在两个小屁孩又要再干一架的时候,林靖依上前分开了他们。   她非常地头痛。   小朋友打架这种事情不好处理,轻点的可以忽略,但像这种见了伤的,家长就没那么好忽悠了,通常要把他们全都叫过来。   陶敏晴的家长对她疼爱有加,每天都会来接她,并不需要特别通知。   黎诺颐的家长有等于无,通知了也不大像是会来的样子。虽然这样说,但林靖依还是不死心地尝试了一下,结果当然是不出意外地没通。   李轻裘的家长……上个周三他们才来过接球球,但后面都换成了Lucy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香港?   就像急性肠套叠发作的那次一样,林靖依挨个打去问。   「喂,李先生吗?」   一把女声响起:「您好,我是李生的秘书,有什么事情吗?」   林靖依耐着性子问:「你们在……香港吗?」   「我们现在在上海。」   行,结束,下一个。   「喂,李太太吗?」   同样是把女声,但听来并不是杨佳琪本人:「什么李太太?哦,又是学校打来的啊?Analía在拍戏,没空。」   那女助理自说自话,林靖依一句都没插上,而她已经迅速地挂了电话,不容人反驳。   两人统共才回来没几天,又急忙忙地各自飞走了,这就是李轻裘家的常态。   林靖依这次不用打给Lucy了,她果断地拨了李司旭的号码。   电话没响多久就通了,李司旭反应很快,不用林靖依提都知道幼稚园里有事发生了:「喂?出什么事了?不是还在上课吗?」   她问道:「你现在可以过来一趟吗?球球和其他小朋友有些争执,受了点伤。」   李司旭狐疑:「争执?是单纯被欺负了吧……」   林靖依听了,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还是忍不住地耸耸肩,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也可以这么说。」她赶紧补充:「不过受的伤也不严重,就是家长之间要交代一下,所以才叫你来的。」   李司旭今天本来就是要来接球球放学的,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便说:「好,马上到。」   林靖依挂掉了电话,转身便见到了刚刚带了李轻裘去处理伤口的伦晓仪,问她:「怎么样?没哭了吧?」   伦老师一脸心累,挥手让她赶紧过去看看,说:「怎么不哭啊?不让我靠近,叶姑娘也没法处理伤口,就等你过去了。」   她偷偷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小孩子嫌弃了。   「那我过去,你看着点陶敏晴和黎诺颐。」   林靖依指了指教室的左右两边,两个惹事的孩子一人一边面着壁,谁也看不见谁,这样才能消停些。伦晓仪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林靖依便过去医疗室了。   李轻裘哭声里带着咳嗽,显然已经哭累了,旁边看着他的驻校护士束手无策,看到林靖依才转忧为喜。   林靖依搂过球球,任他把自己的围裙蹭了一抹又一抹的眼泪鼻涕。   「球球,我们先不哭,来,深呼吸一下。」   在林靖依的指导下,李轻裘慢慢地深呼吸着,逐渐停下哭泣,只是说话仍带了哭腔。   「伤口很痛吧?让叶姑娘给你看看,好吗?弄完就不会难受了。」   李轻裘乖乖地点了头,而叶姑娘也走到他旁边,轻轻拨开后脑勺上的头发,查看伤口。   「林老师,你先帮他敷一敷前面吧。」叶姑娘递了个冰袋给林靖依,指导道:「按着就行了。」   消毒的过程比较痛,李轻裘再次痛出了眼泪,但很乖,没有借势再哭一场,非常平静。叶姑娘消完毒后,贴了块纱布在上面,也用冰袋给冷敷着。   黎诺颐虽然跟这件事情也有关系,但毕竟牵扯不深,家长也不在,林靖依便让工人先带他回去了。   李司旭是踩着学校放学的点来的,在林靖依给他打电话之时已经出了门,因此没有提早也没有晚到。而陶敏晴的家长为了不让小公主等他们,也通常会提早些到,因此双方很快便齐聚一堂了。   陶敏晴一见妈妈便扑了上去,原本早已停止的哭泣也卷土重来,甚至越演越烈,哭得真心实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陶太太的反应也十分对得起她在陶敏晴身上培养起来的撒娇式假哭,她紧张地蹲下,马上投入到哄孩子的情景里:「宝贝怎么了?乖乖,告诉妈妈谁欺负你了。」   一旁的陶先生也立即做出反应,提高了音量问林靖依:「这怎么回事啊?这、这好好的,怎么就被欺负成这样了呢!」   林靖依强忍着脾气不发作,把这三个大人加两个孩子带到了空置的多媒体教室。 ☆、攻击欲望(三)   熊孩子都不算什么,熊父母才是最可怕的。   陶太太在坐定之后,把女儿交给了她先生哄着,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先劈头骂了林靖依:「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还看不住小孩儿了呢!竟然让人欺负到我们晴晴头上来?她平时都没这么哭过呢!这是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啊?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很多家长一上来都是先骂的别人,看着孩子的可怜样就先心疼了起来,连一丝是孩子自己惹事的可能性都没考虑过。   林靖依以前见过别的老师被刁难,还安慰了她几句,但是心里是挺理解家长的。   自己的孩子,试问谁能不心疼?   可是当事情真的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她就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了,毕竟陶太太骂的就是以她为代表的全学校,而且根本不讲理。   想到这,她忍不住对那位被她「假意」安慰过的老师表示歉意。   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这种被骂还要憋着的感觉了。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孩子还小就可以随便了事,这事儿绝对不能轻易过去!」   「陶太太……」林靖依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想插嘴。   可是却马上被一旁的李司旭打了个岔:「先听听人家老师怎么说吧,这位太太,都还没搞清楚是什么事呢。」末了还把李轻裘往自己身旁揽了揽,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孩子头上那新鲜热辣的大包。   陶太太扯了扯嘴角,斜了他一眼。   林靖依清了清嗓子,终于完整地说出第一句话:「刚才发生了点意外,简单地说就是敏晴想抢球球的玩具,球球不给她,在争执的时候摔倒了。」   陶太太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所以是自己摔的呗。」   「但是,」她顿了顿,看向陶太太,加重了语气:「敏晴在这个时候,将一块积木扔到球球的额头上,这就不是意外了,是她有意的攻击。」   「就一块积木,还能怎么样。」陶太太别开了脸,语气却不再像刚才那般盛气凌人。   李司旭看到球球头上的伤之后本来就已经很生气了,此时听到对方家长话语间流露的满不在乎,更是怒气难遏。   「已经砸出了一个大包,这还叫没有怎么样吗?」李司旭冷着脸说。   叔叔和Analía已经不管球球了,要是他还让这小家伙在外面受欺负,对球球来说实在是太受伤了。   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儿一样,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能帮他讨回公道。无依无靠的感觉很不好,身边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长大了指不定会悲观到什么程度去。   就像他一样。   薛君庭生了两个儿子,李司阳和李司晖,小时候就经常追在李司旭后面跑。   虽然说起来是很丢脸的事,但李司旭以前经常被他们欺负到哭,而且连哭都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这哥俩又找到他,重新欺负一番。   李厉城本来就看不上李司旭,说起来他也并没有多稀罕他妈妈,连带生的儿子都不值得他多花一点心思。当时把他接回家只是不想让李家的血脉流落在外而且,可是血脉又是个什么概念,在李厉城心里真的重要吗?   总之,在家里,李厉城只当他是个透明人。越长越大之后,李司旭变得越来越不听话,李厉城更加不想管他。   至于薛君庭,这个女人见到两个儿子往他嘴里塞毛绒玩具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能指望她什么?   而且,对于她来说,他本来就是个三儿的孩子,讨厌起来是相当有理有据,底气十足。   一把尖锐的女人声把李司旭从回忆的旋涡里拉出来:「小孩子玩耍本来就会磕磕碰碰,不就是磕了个包吗?连血都没流,用得着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吗?」   李轻裘额头上的包确实是普通的软组织受伤,有淤血,但被冷敷过,已经好了不少。后脑勺的摔伤他没仔细检查,但估计摔得不轻,要去医院拍个片好好检查一下。   「伤了头,可大可小,见不着外伤,可能更严重。」李司旭冷眼看她,视线又扫过了旁边已经停止哭泣的陶敏晴。「你说得这么轻松,要不让你家的磕一个试试?」   陶太太听了十分激动,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李司旭大声道:「你这人心地怎么这么恶毒!怎么说到我们头上来了!」   跟妇女交流是一件非常头疼的是,因为相当大一部份的妇女,都非常蛮不讲理,而且根本吵不到点上。双方永远在鸡同鸭讲,头脑清晰的那个是最受罪的。   李司旭冷漠地低下头,陶太太还不罢休,直接走到他面前。   「还是你想要钱啊?说起来你这么年轻,应该不是这孩子的爸爸吧?看到有机会就想骗我们的钱啊?」   林靖依见这场原本非常文明的交流突然开始变味,紧张地挡在两人中间,好生劝道:「您别紧张,其实我就是想跟您说一下敏晴的问题,球球已经给姑娘看过了,没什么事……」   陶太太提高了声线,打断了林靖依接下来的话:「听到没有!孩子没事!想讹钱也没门了!」   陶敏晴的妈妈打扮看着像个贵妇,行为却跟贵妇不挨边,指着李司旭脸的手已经快戳到他鼻子了,那能抓人一脸花的水晶指甲可不是开玩笑的。林靖依赶紧拦了一下,打太极般把她的手推了回去,没想到这女人却使出力气甩开了她,林靖依一下没稳住,踉跄了几步。   「这还要打人了是吧?」李司旭站了起身,声音冰冷得仿佛林靖依第一次见到他那般。   他长得高大,站起来就有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加上这么张拉着的驴脸,说他现在不想挑事估计也没人相信。   因为这一下,全场唯一还坐着的大人陶先生也站了起来,那一副苦瓜脸看着还真像是担心李司旭会对他老婆做出点什么来。   林靖依对这个情况目瞪口呆,在这低气压的氛围里,硬是挣扎着劝了句:「大家冷静点……」   「怎么冷静啊?没看到我们孩子也吓着了吗?刚才都哭成那样了!你以为就他一个委屈啊?」   哇塞,如此不讲理的妇女也是不多见了。   林靖依快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但还是引导陶太太镇定下来:「您先坐下,坐下我们好好说。」   陶敏晴的妈妈却不肯照做,哼了声反问:「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事情都清楚了,要不是有人死咬着不放还能有什么事?」   「我觉得您太纵容敏晴了,这种教育方式……」   「啪——」   林靖依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脸,对于被陶敏晴妈妈掴了一耳光这事十分恍惚,连李司旭上来护着她的时候,她都还在晃神。   曾经有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你管得太多了。   大学的几次实习都只有短短一个月,没能让她遭遇什么需要提点的家长,偶尔见着一两个,也因为自己还是个学生的身份而犹豫,觉得自己给别人建议并没有什么底气。   到了正式入职,她才觉得找到了一片能让她好好发挥的新天地。   上任两个星期不到就被同校的其他老师说了几句,说她太能唠叨了,家长不爱听这些。   她毫不在意,觉得自己是在为小朋友和家长好。   后来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年纪比她小的伦晓仪也说过她,连李司旭这样的毫不搭界的都说过她,黎诺颐的父母也不愿意与她交流,避衰神一样躲着她。   直到这一次,她才真正为自己的多管闲事而付出了代价。   火辣辣的一巴掌。   掺和到别人的家务事里是非常不尊重的,直接评论家长的教育方式更是过份,因为孩子根本跟她没有关系。没有人能忍受外人对自己的家务事指指点点,她也根本没有提出建议的资格。   她试图想象了一下,在这些家长眼里她是怎么样的一个老师。   好像还真是不太招人待见……   她越想帮忙,就越烦人。   纵使她在教育问题上很热情,但这还是改变不了她只是一个老师的事实。   林靖依慢慢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应该已经吵了一会儿了,李司旭半搂着她,正在说完后半句话:「……现在就上警局!」   什么?上警局?   事情很大条啊!   她把摸着自己脸的寒冰掌放了下来,改为拉住李司旭,说:「这是在干嘛,不需要不需要,我……没事。」   陶太太还想回骂,但是陶先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拽了拽妻子的手,让她适可而止。   林靖依负了伤还劝着:「那个……」   她后面准备的很多话都说不出,陶太太斜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便拖着家里人走了。   这真是一场失败至极的谈话。   好吧,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林靖依苦笑着,又摸了摸自己的已经明显肿起来了的「收获」。   ……心也忒大了。 ☆、攻击欲望(四)   林靖依望着那家人离去的方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刚转过去想看看李司旭和球球的情况,一只手就已经抚上了自己被打肿的半边脸。   「疼么?」   李司旭的手不似她,大冬天的仍然十分温暖,没突然把她冻一哆嗦。   她微微抬头看着他的脸,发现李司旭眉头紧蹙,直盯着她的脸颊,嘴角好像比平时更要下垂,成了一个大写的「不开心」。   林靖依平视正好能看到他的嘴巴,此时脑子一抽,便上手把他的嘴角往上提了一点。李司旭本来还在怜惜地看着她,怎知突然又被手指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   两个人都猛地回过神来,对于自己不受控制莫名想要亲近对方的行为感到一阵尴尬,林靖依挪开了视线,两个人却默契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十分傻地维持着这个造型。   直到李轻裘发声:「哥哥,Miss Lam,你们在干什么呀?」   李司旭被稚嫩的童声吓了一跳,倏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而林靖依也接着放开了揉着李司旭脸的手。但是手还在半空中没完全收回来的时候,就被半途劫下,李司旭抓住了她的手腕,没怎么用力。   「球球,你待在这,我和Miss Lam很快回来。」   李轻裘眨了眨大眼睛,小脑袋还没能捋清今天发生的事,对现在哥哥和Miss Lam奇怪的行为也难以理解,却还是乖顺地应了声:「哦。」   接着李司旭便不由分说地把林靖依带出了多媒体教室,出了门之后又停下脚步,转头问:「在哪?」   「什么在哪?」林靖依一脸莫名其妙,视线从李司旭抓着她的手转到他脸上。   「医疗室……有的吧?你刚才说有姑娘帮球球处理伤口的。」   其实并不是每间幼稚园都有驻校护士和医疗室的,应该说是九成的幼稚园都没有,这学校刚好比较财大气粗。   林靖依都不知道要不要赞赏他捕捉重点的能力超群好,她就提了「姑娘」两个字,他竟然可以提炼出有用的信息。   「在……这层,呃,走廊尽头。」   驻校护士下班比较早,过了四点就肯定不在了,他们刚好赶在叶姑娘走之前光临了医疗室。   叶姑娘一小时前才给球球处理过后脑勺的伤口,现在见到林靖依光荣负伤,很是惊愕,便问:「怎么了这是?」   林靖依尴尬地笑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合适,只好说:「出了点意外。」   叶姑娘继续追问:「家长打的啊?」   李司旭没有耐心听这两个女人唠嗑,按着林靖依的肩膀让她坐下,出声打断她们的闲话家常:「冰袋。」   叶姑娘这才注意到从进来开始都没出过声的这位男子,上下一打量,发现挺帅,又多看了几眼。   李司旭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冰、袋,谢谢。」   生硬的咬字让叶姑娘明白了这男人不是容易相与的类型,只好沉默地递了个冰袋给他。她在一旁看着,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怪,突然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她的工作嘛!她是护士啊!   「我、我要帮忙吗?」   叶姑娘慢半拍的反应让李司旭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温声道:「不用。」   李司旭一直替林靖依按着冰袋,又问:「有耳鸣吗?」   耳朵外伤容易造成鼓膜穿孔,最大的病征就是耳鸣,要是林靖依觉得不舒服,待会儿干脆一块和球球上医院。   她并没有觉得不适,故摇了摇头,摇到半途又被李司旭的手截停下,然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没事别老摇头,被打了不晕么。」   林靖依小声地辩解:「不晕。」   其实陶太太也没使多大劲,是她脸皮薄,才显得受了严重的伤。   叶姑娘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狗粮,脑子也慢慢运作起来,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就是没多久前和林老师一起上了娱乐新闻的那个啊!那个什么富几代来着?   叶姑娘一惊一乍的反应让林靖依生出疑惑,问:「你怎么啦?」   看来这两个人在谈恋爱是认真的啊……   叶姑娘当时看那篇报道看得很仔细,又想起了里面的内容,说他们已经生了孩子!我的天!难道这是真的!   叶姑娘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更加看得林靖依一头雾水了,她心道这扇个耳光也不需要什么繁复的处理手法,她还是别妨碍别人谈恋爱了吧……   「我……走了。」叶姑娘拿起她的包,对着林靖依说:「加油!」   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林靖依特别疑惑,不自觉地歪了头,又被李司旭给托回来。   「劳驾,你动作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多?」他挑了挑眉。   「不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跑什么呀?」林靖依依然盯着医疗室的大门,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被认出来了。   这种感受或许林靖依不曾有过,但李司旭体会过很多次,尤其是在那个MV刚播出的时间。不得不说他堂姑丈还是挺舍得给资源的,那位歌手很热门,估计很多艺人抢破头都抢不来MV男主角这个位置。   「她想起了你跟我生孩子的事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生孩子了?」   这对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李司旭给出提示:「十一月十七号,迪士尼。」   嗐,原来是「被生孩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聊完这个话题,两个人都同时沉默了,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李司旭一向不是个话多的人,应该挺习惯这样的了,但林靖依还没这么好的忍耐力,不由得打破了静默。   「你刚才是和陶太太吵架了吗?」林靖依问。   「嗯。」李司旭答完之后,换了个手按冰袋,被替换下来那只已经冰得不行,他遂把手插|进了口袋。   「唉,不好意思啊,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下次就别跟人吵起来了,泼妇一向很烦的。」   「我是为了你。」   虽然林靖依没听清他们吵架的内容,但李司旭确实是在她挨耳光后才和陶太太吵起来的,她便回:「我知道啊。」末了又补了一句:「谢谢。」   「我是说,因为是你,才会这样。」   空气好像突然变成了粉红色,林靖依看向李司旭的时候都有些不真实。   他向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方向拓展话题,是想干嘛……   「没有下次,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跟对方吵起来。」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就是故意要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如果是你,我不会让这个情况再发生。」   「……为什么?」   林靖依的脑子很乱,自从李司旭说出「因为是你」之后,她的心脏好像就一直不太|安份,前所未有地跳得非常用力。除了李司旭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之外,她还可以清晰地听到胸口中自己制造的鼓点。   「我说了那么多,是哪一个为什么?」李司旭勾起了半边嘴角。   林靖依现在的反应局促不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却又忍不住往期望的方向想,因此她想要挖得更深一点,看看答案是不是自己等待的那个。   李司旭没有谈过恋爱,但仍然比单细胞的林老师强太多,那些明显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他们心意相通。   「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与他对视着。   李司旭重新勾起了嘴角,故意逗着她:「因为你啊。」   林靖依快要着急死了,脚一下一下地抖着,跟他解释着:「不是,『我』不是一个原因啊,我……为什么……就是……」   李司旭愉快地笑着,大概可以当选为今年最愉悦的一次笑,眼角和嘴角都放松地舒展开来,刚才大写的「不开心」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他没有管林靖依的干著急,任由她紧张地自言自语,拿开了她脸上的冰袋看了一下,红肿已经消下去一些。   这个人的动作真的不是一般的多,她从焦急的抖脚慢慢往上延伸,连手势都用上了,就是脑袋流过的血液不太多,还未能找到她想表达的语句。   李司旭弯下腰,把暖呼呼的大手放到她的头顶上,慢慢从上往下梳,林靖依顿时觉得身上所有的触觉神经都跑到了后脑勺的位置。他的手停止她的后脑,把她的头往前拱,两个人的脸只相隔了两三厘米,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不行,不能往那对焦,会斗鸡眼的。   李司旭对她说:「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心脏的鼓点像充斥在耳膜周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的心跳声让林靖依头晕目眩,似被扇巴掌后迟来的后遗症一般,可她知道不是。   是她太激动了。   她避开李司旭直勾勾的眼神,低下了头,两人本来就靠得近,额前的碎发便扫过了他的鼻梁。李司旭伸手拨开她的刘海,她自然地又抬了头,男人的鼻息越靠越近,最后感觉到唇上一片温热。   李司旭吻了她。   但只是轻轻地啄了一下,他很快放开了她。   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够这么自然的,前一秒还亲了她一下,下一秒就恢复了打量伤患的眼神,说:「脸已经没有那么红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无缝衔接的变脸让林靖依更加莫名其妙。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后续了吗?   他们俩在医疗室里待了许久,回去找球球的时候,那小孩已经闲不住,回到教室找伦晓仪去了。伦老师第一次被李轻裘翻牌子,心中十分激动,温柔地把他抱在怀中,给他念着童话故事。   李轻裘扁起了嘴,对李司旭说:「哥哥骗人!还说很快回来!」 ☆、攻击欲望(五)   李司旭笑笑,摸了一把球球的脸便把他牵到一旁。   林靖依走进教室的时候,夸张的伦老师当然马上惊呼一声:「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教室里还有几个小朋友没被接走,林靖依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把伦晓仪扯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陶敏晴妈妈打的。」   伦晓仪心疼地看着同事,对陶太太恨得咬牙切齿。   「靠,他们家那些人一直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眼睛长头顶上,好像我们老师欠他们一样,现在还出手打人,凭什么啊!」伦晓仪一下没忍住,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林靖依闭眼对她摇了摇头。   幼师在外人眼中是拿着高薪和小朋友玩游戏的形象就算了,但就连校方和家长都不把他们当人看,这才是最过份的。   除了林靖依特别注重的幼儿心理健康这一块,他们要注意的事还多了去了。   小朋友的身体发育情况很重要,体能项目和游戏并不是他们随便想的,而是要根据小朋友的情况设计,让不同的肌肉群得到充份的锻炼。而儿童的智力发展同样需要关注,比如小朋友说话口齿不清,可能是头脑的问题,可能是语言环境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嘴部咬肌的问题。   就这样想破头脑地设计游戏、做教案还不够,学校还要求老师做行政工作和杂务,时不时幼稚园里还会办活动,随之而来的有活动册和写不完的报告书。   这样的工作量和待遇,其实区区的两万根本算不上什么,尤其还是在香港这个奢侈的地方。   伦晓仪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抿了抿嘴唇回到座位上,但又回过头来看林靖依,想了想之后问:「那你现在……」她往李司旭的方向点了点下巴,继续:「是要回去了吗?」   林靖依也回头看着李司旭,说:「你……」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是现在的场合显然并不合适,于是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你们先回去吧。」   说实话,就算她被打了又怎么样,该做的工作还没完,难道她就能丢下伦晓仪回家吗?   一天的教学工作完结之后,她要跟其他老师轮着照看幼儿中心的小孩,还有每日的总结和反思要写。更不要说今天是星期五,她和伦晓仪要把学习角的布置换了,并且讨论之后的教案。   见林靖依在电脑前坐了下来,伦晓仪也明白她的意思了,虽然是挺无奈的,但她心里确实也不希望自己要一个人完成繁重的工作。   一切仿佛回到正常轨道,那一巴掌没有成为什么躲懒的借口。   李司旭听了林靖依叫他们回去的话,却一步没动,挑了把椅子坐下来,抱着球球继续看故事书。   李轻裘的好处就是老实,不会没完没了地问为什么不走了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还不回家之如此类的问题。   李司旭说了要送她回家,就一定会送她回家,照眼下的情况看……那他只能陪到她下班为止。   重复又沉闷的工作林靖依干得十分熟练,还抽空将今天在李轻裘、陶敏晴和黎诺颐之间发生的争执写到了三个人的学习记录里面——这也是校方要求的,为每个小朋友建立成长档案。   她俩闷头干了一会儿,就换了工作,开始琢磨起下周的学习角布置来。   「卧槽,数数又轮到了美劳角!」伦晓仪一脸生无可恋。   学习角有很多种,只要想得出来和有主题,什么角都可以捣鼓出来,但她们会布置的基本就只有语文角、数学角、英文角、积木角、益智角和美劳角。   美劳角是最烦人的,因为小朋友做劳作实在太让人心累了,从他们吃早餐的盛况来看,就能知道这个角会带来多少的灾难。   「除了放点书就可以应付的那种,你什么角都不想弄吧。」   「难道你想弄啊?」   林靖依想也不想就回:「不想。」   伦老师仰天长叹一声,开始帮助林靖依把旧的东西撤下来。   伦晓仪又问:「做什么主题啊?」   林靖依掏出手机:「我看看啊……」她备了好几个题目:「有营养的食物?节约用水的方法?保持健康的方法?」   两人最后选了最后一个题目,放了蜡笔、画纸、胶水和不同的创作物料进去。   不过这个题目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小朋友根本不会管你,他想创作什么就创作什么,而且还十分会偷懒。   像梁学秋以前就只糊了一些彩色皱纹纸到画纸上面。   林靖依问她为什么只用了这么点东西,那小丫头居然说她想省着点用学校的公物。   ……还真是体贴入微呢。   两人忙完的时候,教室里的小朋友已经全部被家长接走了,李轻裘也因为无聊而在李司旭大腿上睡着了。李司旭把他抱着出了学校,林靖依和伦晓仪在后面跟着,后者马上猴儿一样窜走了,对于自己是个电灯泡的身份十分有自知之明。   李司旭把李轻裘放到后座,帮他系好安全带。   林靖依打算进去副驾驶的时候,发现了挡风玻璃上夹着一张告票,便先过去拿了下来,转身时正好迎上从后座走过来的李司旭。   她夹着那张告票扬了扬:「被人抄牌了,李先生,这里是不能停车的好吗?」   李司旭接过那张告票,帮林靖依打开车门,无奈地说:「以前我也停这儿。」   她笑着上了车,等到李司旭也坐进驾驶座才接上刚才的话题:「我们学校门前这里以前从来没人停车的,虽然有个框,但这儿就不是个车位,要停车旁边就有社区中心停车场。」   「好吧。」   李司旭应完这一句,气氛又突然尴尬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聊下去,而且李司旭亲了她一下的画面又重新在她脑子里浮现。   温热的气息。   细小的绒毛。   柔软的……触感。   不知道李司旭是怎么想的,但看起来他实在不像是要开口的样子,林靖依自己憋不住事,只好说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什么?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李司旭开车很专心,视线从没离开过前方和后视镜。「我说,我喜欢你。」   蓦地听到这句话,林靖依的心脏还是一紧。   「没有了吗?只有这样?」她还是很疑惑。   李司旭勾起了嘴角,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对方已经说了表白的话,她理应回应,但是相同的几个字滚到嘴边,她却仍然说不出口,有些难以启齿。   「嗯。」因为太过害羞,她还是只是轻轻应了声,而且还没敢看着他。   李司旭透过后视镜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像一提起来就放不下去一样,他装傻:「什么意思?」   林靖依由不得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少有地笑着,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真好看」,之后才想到这个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是意味着什么。   李司旭肯定听懂了,他想让她重复一遍,最好能用完整句子作答。   「没听到就算了,我……」   「嗯,我听到了。」   然后又是一片静默。   林靖依对于被表白这件事从来没有过想象,就读女校及全女班的幼儿教育专业的她,并没有什么机会认识男生。   可是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那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对,就是这一句,他还没问她能不能做他女朋友呢!   「还有吧?」林靖依催促着。   李司旭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说:「没有了,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做我女朋友,没商量。」   「……」是地铁上的打赌,她竟无法反驳,而且她也不是不想,只是觉得欠了点形式感。「哦。」   李司旭看到她吃瘪的模样,更大反应地笑了起来。   林靖依斜了他一眼:「干嘛!」   他真诚地眨眨眼睛:「做我女朋友吧,求求你了。」   她都没说什么呢!这人也挺能折腾了!   她小小地推了他一把,李司旭笑得更欢了,最后连林靖依都乐了,两个人傻笑了许久。   恋爱啊,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干一些外人看来特别无聊的事情,包括傻笑。   可是他们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李司旭将林靖依送到家楼下,临走前问她:「明天有时间吗?」   「有啊,」她自然地梳了下头发,反问:「要干嘛啊男朋友。」   「看个电影吧。」   两人在楼下又聊了一会儿才真正分别,还没回到家,她一出电梯门就收到一条信息:回去脸可以再冰敷一会儿,十五分钟,第二天换热敷,很快就会好的。   啊,是来自男朋友的关心呢。   她又盯着手机屏幕傻笑了起来。 ☆、攻击欲望(六)   林靖依还正拿着手机傻笑,沈河落就打开了家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发傻中的她。   沈河落利落地换上拖鞋坐到她身旁,挑了挑眉说:「有情况。」   林老师转过头去看她,依然一副娇羞的小媳妇样,颧骨和嘴角被定型,保持着升天的姿势。   沈河落这才看到了她脸上的红印,虽然已经比刚才消退不少,但乍一眼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沈河落的手很冰,轻轻地在上面摸了一下:「我靠,谁他妈打的啊?」   「噢,家长,没事的。」林靖依又笑了起来,说了句自以为俏皮的话:「哈哈,还真是她妈呢。」   沈河落掐了下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傻蛋,后者「嗷」地嚎了一声。   ……看来后面发生的事不得了啊,连被人打了一巴掌都对好心情毫无影响。   沈河落的心眼也是漏勺形的,更不要提已经和这傻瓜认识了这么多年。   单纯的林靖依的活动圈子很小,日常生活只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地来来往往。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变故,那就只有李司旭了。   「你答应他的表白了?」   林靖依猛地点头,笑得明艳如春。   沈河落不想叹气给她看,微微地笑了一笑,但心里并不待见此事。   她对李司旭并无意见,甚至觉得他和林靖依是合适的,要找到跟自己一样傻的人也不容易。但是正正是因为李司旭心机不多,在他那复杂的家庭里也没有话语权,他更加无法保护林靖依。   「欸?你怎么知道是他表白?」林靖依这才反应过来。   「难不成是你吗?」沈河落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林靖依这个人有轻微的直女癌,思想很传统,在一段关系之中不是主导的那个,更不可能主动对喜欢的人表现什么。   不过她只对自己有直女癌,对其他人的行为只在心里默默评价,不会张声。   「嘿嘿,晚上吃什么?」林靖依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身去厨房。   沈河落拉住她的手,林靖依便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眨着疑惑的眼睛。   「我知道李司旭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你……对他家的情况还不了解,以后……多留心一下吧。」   也别太过投入。   这句话沈河落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林靖依不是自己,她不可能做到在感情中斤斤计较、步步为营。   她就是一个生活得很认真,并且全情投入的人。   林靖依不知道室友的担心从何而来,觉得自己对李司旭的家庭还是有所了解的,但还是明白沈河落对她的关心,「嗯」一声接受了这份好意。   隔天李司旭约了她看电影,并打算一起吃午饭,就在他开车到达林靖依家楼下的时候,李沁旻的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喂。」   少女明快的声音响起:「喂哥,出大事了!真的大事!」   林靖依刚好出了大楼的门,李司旭向她指了指电话,林靖依点点头,安静地待在一旁。   「长么?超过一分钟的话,下次再说吧。」   「你在家吗?我过来行不行啊?」李沁旻对他撒娇:「我好久没见你啦,见面说吧。」   「今天不行,」李司旭看着林靖依,对电话另一头说:「我约了,女朋友。」   林靖依笑了起来,尝试用口型问道:「谁啊?」   而同时,电话内的八卦大队长李沁旻也咆哮了起来:「卧槽卧槽卧槽!那个长腿姐姐吗?追到了?」   李司旭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被这小丫头的声音震出个好歹来,把电话拿得远了些,捂住了下方的话筒,对林靖依说:「我妹。」   「啊!我好想见她啊!」李沁旻在电话里不依不饶。   「我怕你把她给吓跑了。」李司旭淡定地说。   李沁旻突然安静下来,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了。虽然她的确很想见一见嫂子的真容,但在两人开始谈恋爱没多久时,这么做显然不合适,因此她也只是向李司旭撒一撒娇。   「不过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晚上大概什么时候结束?还有时间吗?」   「这没办法说,」李司旭又看了一眼林靖依,晚上晚上晚上……哎,想什么呢,肯定不会太晚。「还是明天吧,很急么?」   李沁旻答应了一声「好的」,然后便匆匆挂线了,谈恋爱的时间这么珍贵,她不能浪费她哥的大好时光。   林靖依上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她好像感觉到空气中有些微妙的尴尬,更多的是神奇,还时不时偷看旁边的李司旭,并幸福地想,这人竟然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   林靖依还在回想昨天,明明都已经想了一宿了。   趁红灯,李司旭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失望道:「唉,你居然在做白日梦。」他把她的手抓在手里,最终十指紧扣着。「都不跟男朋友说说话。」   林靖依也用力握紧了手,突然想起了上车之前的那通电话,问:「对了,你妹妹找你?」李司旭轻轻应了声,林靖依又问:「你不是说你和家里关系都……不太好吗?」   「我之前没跟你细说,其实我们家亲戚总共得有百来号人,除了球球他爸和我妹,还有阿姨,就是我妹她亲生母亲,我跟其他人都不熟,就概括了一下。我们自己家里吧,我那两个哥哥就够我喝一壶的。」   林靖依怔了怔,才接了一句:「啊,那你妹她是有急事吗?」   百来号人……她教过的学生大概也就这个数了。   人多就得有争吵,更何况李家还那么有钱,亲戚之间的隔阂恐怕都比马里亚纳海沟要深了。   虽然转绿灯了,但李司旭还没舍得放开林靖依的手,一脚踩下油门去:「我也不知道她急不急,说是大事,本来她还说想过来,我怕你不喜欢,就没让她来。」   「哦。」   「对不起,刚才没问你,你想见她吗?」李司旭问。   林靖依哭笑不得:「这犯不着道歉,其实……无所谓啊。」   李司旭快速瞄了她一眼,才说:「我有所谓,不能让李沁旻这小家伙搅了我们第一次约会。」   李司旭带她去的是一家川味私房菜,墙壁和桌椅都是白色的,墙上挂着些字画,听说都是老板自己画的,装修很高雅,播放的音乐还是重新混过音的经典怀旧歌曲,就是比较不像个吃中餐的地方。   「上次见你西餐吃得没什么滋味,也不知道你吃不吃辣。」   「吃!」   李司旭把菜单交给了她:「那你点。」   林靖依一页一页地翻着菜单,虽然明知上面的图片都是仅供参考,但还是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   她苦恼地说:「好多都想吃啊。」   「那就点。」   林靖依由不得抬头看着他:「那怎么行?我们才两个人,吃不完浪费。」   李司旭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只是笑笑,最后半句话没蹦出来。   最后林靖依只点了两个按人头收费的套餐,便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   李司旭笑她:「白看半天了。」   「套餐比较划算啊。」   上次吃法国菜她连餐牌都没有摸到,这次一看,这些地方的消费果然就是贵得要飞起来。   虽然李司旭这么有钱,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但是林靖依看到还是觉得肉疼,下意识地想去选择便宜一点的东西。   这家餐厅兴许是为了迎合香港人的口味,菜品都经过改良,味道没有那么辣,但仍是好吃。林靖依本来就是个吃惯辣的人,因此吃得十分轻松,李司旭也还扛得住,没有吃得大汗淋漓。   吃完饭,两个人都有点撑,走过去停车场的路程比较短,因此他们决定直接散步过去影院,顺便也消消食。   到了影院,因为两个人都没事先看过放映场次,便当场挑了起来。   「你想看什么?」李司旭问。   林靖依看了一下各部电影的海报,看不出兴趣来,觉得好像都差不多,便原封不动地把问题还给李司旭:「我不知道,那你想看什么啊?」   李司旭沉默了许久,看起来是很认真地在思考。   林靖依试探性地问一句:「那要不看这个?时间也近。」   李司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部卡通片,他怔了怔:「好啊,可是你在幼稚园还没看够吗?卡通片。」   见决定好了,林靖依推着他去排队买票,回答:「都不一样啊,搞不好小朋友也会看,到时候也能多说两句。」   「……你还真是敬业。」   因为是即场买票,能挑的座位已经不多了,两人坐得比较靠前,但还不至于是那种仰头仰得脖子都要断的位置。   买好了票之后,两人经过小卖部,李司旭问她要不要吃爆米花,林靖依因为还撑着,连连摇头,直接进了放映厅。   来看卡通片的情侣着实不多,基本都是拖家带口,两人瞬间被一众家庭围住。   不知道别人跟幼稚园老师谈恋爱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反正李司旭觉得,只要跟着幼稚园老师,就会马上被一大群小朋友包围。   李司旭现在对小朋友也不像以前般没招了,但乍一听到这些尖锐的吱吱喳喳声,还是有点脑仁疼。   「唉。」   林靖依咯咯地笑了起来,转头看着他,说:「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李司旭伸手把她的手牵过来握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林靖依的手脚长期冰冷,李司旭则还是温热的,属于十分舒服的温度,她也很享受这种被温暖的感觉。   电影正片开始,一屋子的小朋友们逐渐安静下来,投入到影片当中。林靖依盯着屏幕,却忍不住开始分神。李司旭的心思更是全然不在屏幕上高,直直地盯着林靖依的侧脸没动,好像不同的光线打下来会显示出不同的样子一般,他看得十分着迷,完全不输给专心看卡通片的小孩子。   这时,林靖依突然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李司旭闻到了洗发水香甜的味道。 ☆、攻击欲望(七)   林靖依靠下来的时候,李司旭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本来还觉得坐姿不舒服想调整一下,现在连动一下都不敢,整个人僵硬得犹如尸体。   林靖依靠了多久,李司旭就紧绷着多久,但她很快便坐直了身子,因为林老师看电影看得十分认真,斜着看不方便。   别人谈恋爱的时候看电影应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他们两个看电影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非常不符合一般流程。   不过两人的手一直都是紧紧相握的。   看完电影,李司旭本来还要带林靖依去吃晚饭的,但她却说:「其实我等会儿也要去看我爸爸,不如你现在就去找你妹妹吧,说不定真的有要紧事呢。」   李司旭不太愿意,恋恋不舍地牵着林靖依的手,过了一会儿后才答应,把她送到了林柏津的住所楼下。   他传了个信息给李沁旻,后者用文字惊讶地咆哮着: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才半天就结束了!为什么……   李司旭看着李沁旻发过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心里也有点郁闷。   虽然跟计划有些出入,但李司旭也懒得取消之前订好的座位了,干脆就和李沁旻去吃晚饭。在李沁旻的要求下,李司旭还让餐厅给他换了个有包厢的位置,搞得神秘兮兮的。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李司旭在榻榻米上坐下。   包厢本来有六个位置,李沁旻随手把包放在其中一个垫子上,也在李司旭旁边坐下。   「刚过去这个周五,开了股东大会。」李沁旻喝了口茶。   李司旭皱眉,问道:「这么突然?」   李创隆企业有限公司是他们李氏的家族企业,里面的股东全部都是所谓的「亲戚」,只要不是姓李的,一概无法拥有公司股份。1972年的时候,他们全家人就已经签订了家族契约,不得转让股权给外人。   李厉城和五叔公闹得不愉快,也正因如此。   两年前,爷爷准备全面退位了,把自己的股份转卖给民丰有限公司,也就是李厉城当时任职行政总裁的公司,他本人也拥有该公司的45%股份。但是这仍然违反了家族契约,因为民丰除了李厉城那45%,还有高达55%的公司股份受到外人的控制。最后的结果是民丰需要归还股权,爷爷被迫离开权力核心并逝世,五叔公上任公司董事长。   这样的家族企业其实并不需要频密地召开股东大会,据李司旭所知,一般都是三个月才召开一次的。   这次,恐怕是临时召开的。   「对啊,把李定罡给炒了。」李沁旻瞪大了眼睛。   李定罡……   李司旭对人脸和人名的记忆都很一般,加上平时根本不和亲戚走动,他完全想不起来这号人物长什么样,但是「定」字辈的,应该就是五叔公的儿子了。   李沁旻乐了,骄傲地说:「想不起来是谁就说嘛!我会告诉你的!」   李司旭斜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他冷淡的反应丝毫无减李沁旻的热情,她继续说:「哎呀,你这脑袋怎么考出那么高的分数的啊?李世琛……」李司旭拿筷子敲了下她的额头,李沁旻吃痛地捂住:「知道啦,五叔公行了吧?五叔公有三个儿子,李定罡是第二的,欸,你怎么没让我叫他堂叔啊?」   李司旭扯高了嘴角,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效果:「亲爱的妹妹,我们有大概五十个堂叔。」   「好吧,李定罡,反正就是去年才结婚那个,我们还去过喝喜酒的,假笑得回去我嘴角都放不下来了……」   这时,服务员进来上了次菜,吓得李沁旻马上噤声,等她出去后才继续说。   「干嘛?不就是炒了李定罡吗?」李司旭奇怪她的紧张。   「李定罡是银行的监察部部长啊……你知道爸为什么要提出召开股东大会吗?」李司旭当然不知道,但李沁旻就是要显摆自己知道得很多:「有个员工被发现挪用银行资金了,听说数目还挺大的,为免银行出问题,这件事需要暗中解决,才偷偷把李定罡炒了。」   确实,之前银行就出现过危机。当时有个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李家要破产了,导致发生了挤提事件,不过那已经是李司旭出生前的事情了。   「最扯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李司旭继续保持微笑,没有回答她。「监察部部长换成了李司阳。」   李司旭皱起眉头,不自觉地重复:「李司阳?」   其实银行部份的权力已经交接到第三代的手中了,但由李司阳这个第四代出任部长的职位,还真的扯了点。   李司旭想起之前和叔叔吃饭时,他说的那些……   李世琛和万国华要联婚,而李厉城把李定罡直接拉下岗,换了李司阳上位。   李司旭觉得李定罡手下出的纰漏未必是真的,按照结果看来,更有可能是李厉城做了手脚。   不对,不止这些。   还有李君宁,虽然一直以来她和李厉城的关系都不错,但也没好到频频来拜访大宅。   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李世琛连任公司行政总裁做准备吧,一边靠外援为公司谋利,一边千方百计地拆台证明其能力不足。   两年前还没斗完的,现在要再接再厉了。   李司旭看着埋头进食的李沁旻,叫了她一声,说:「你和陈阿姨要不搬来跟我住吧?」   李沁旻当然没有意见,但还是八卦地问了句:「你家没有别人吗?」   李司旭从桌上抽了根干净的筷子,李沁旻马上反应过来,抢先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求饶道:「哎呀!我知道啦!你这么正经!不是那种人嘛!」   李司旭放下了筷子,盯着她:「家里有球球。」   「啊?怎么还没接回去啊?」李沁旻眨了眨眼睛。   李司旭纠正她:「是又接过来了。」   说要暂时搬到靖林,可也不只要住一日两日,因此他跟李沁旻另外约了时间,先把她送回山顶道,等她跟陈阿姨收拾好行李了,李司旭再去接她们。从山顶道下来,李司旭还不能回家,他要先去李厉竣家把球球接回来,毕竟他为了约会都把他丢给Lucy一整天了。   待李司旭回到自己家,已经快九点了,他马上给林靖依发了个信息,但林靖依估计还在她爸爸家里,并没有即刻回复。   他洗了个澡,又陪球球玩了一会儿,才收到一条新的语音。   「我也到家了。」   李司旭笑了起来,输入:明天出来吗?   懒得打字的林老师依然甩了条语音给他:「明天不行啊,我都快没有时间写教案了。」   虽然林靖依拒绝了他,但通过语音,李司旭还是听出了她满满的失望,决定明天还是过去找她。   两个人又天南地北地扯了一会儿,似乎谈恋爱就是这样,做的事都无聊得很,说的话也都并不重要。   可是还是乐在其中。   翌日,李司旭还是踩着饭点去了鲗鱼涌。   他打通了林靖依的手机:「喂。」   「喂,怎么啦?」   李司旭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笑了起来,内心充满欢喜,问道:「吃了吗?」   「还没呢,在想要煮什么。」   李司旭赶紧叫停她:「别煮了,下来吧。」   林靖依怔了怔,才回过神来问:「你在楼下啊?」   李司旭「嗯」了一声,林靖依心里当然高兴,但马上就瞄了瞄身旁的室友。沈河落是个宅女,假日时常和她捆绑在一起,她在想要煮什么,也是为了沈河落,要是自己一个人吃根本不用费神。   沈河落从林靖依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电话另一头是谁了,听了他们几句对话,也猜到了剧情发展,识趣地说:「你去吧,我煮个泡面。」   林靖依拿着电话,犹豫地看着她:「啊……」随后她问李司旭:「我带河落一起,行吗?」   李司旭马上答应:「行啊,当然可以。」   林靖依扯了扯沈河落的衣角,阻止她去拿橱柜里的泡面,明明就比沈河落要高不少,动作却满满的少女感,仿佛在向她示弱。   「一起吧。」林靖依眨了眨眼睛。   沈河落耸了耸肩,她当然无所谓,不就是当个电灯泡吗?   林靖依挂掉了李司旭的电话,马上投入到换衣服化妆的事业里。相比起她,沈河落就颓废多了,穿好衣服,戴了顶帽子就准备出门,连口红都没抹。   等到她们俩下楼,李司旭已经站着等了二十分钟了。   沈河落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前面两人谈笑风生,就近拐进了一家粉面店。   沈河落一直都让李司旭有些发憷,搞不懂该怎么跟这个人相处,此时对方冷淡地低着头玩手机,加上还戴了顶帽子,连她的表情都看不见。   沈河落在生人面前本来就没话,之前那些只是因为想要试探和警告李司旭。   现在人都追到手了,她还能说什么?   「你看看吃什么吧。」李司旭抽了一份餐牌递给她。   沈河落这才抬了头,却没接过来:「我不用看,鱼片河。」说完又低下头玩手机。   看见李司旭有些尴尬,林靖依才对他解释:「其实她之前那都是逗你,她平常就这样,不说话的。」   闻言,沈河落再次抬起了头,不小心和李司旭对看了一眼。   李司旭心想:之前?包括她在楼下突然冒出来的那次吗?   但他直觉林靖依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大方地对沈河落笑了笑,不笑还好,一笑沈河落就绷不住,「噗」一声地乐了。   至此,终于稍微化解了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发育迟缓(一)   李司旭在大学的课和实验室的工作都很自由,早上一般没有事,下午才开始上课。而即使是他这种相对来说比较自律的年轻人,也不会在工作天没事早起着玩。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个有女朋友的人了。   想到这,他又傻笑了起来。   李司旭一大早便从家里出来,买好了早餐,提前到林靖依楼下等她,打算先把她送去幼稚园,接着才顺着山道开回去大学泡图书馆。   因为他没有事先跟林靖依说,整件事相当惊喜,林靖依见到他的时候把好端端的大眼睛都给笑没了。   看着林靖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吃三明治,李司旭觉得其实这样还是很有好处的嘛。   这代表着他延长了自己的学习时间,整个早上都可以学习了,是不是。   林靖依沉醉在男朋友来接自己上下班的惊喜中,感动得一塌糊涂,幸福得冒了泡。   在她这种懒人的心中,能为了一个人早起,那必然是非常深厚的爱啊!   以前她和沈河落约出去玩还会因为太阳太大而临时取消呢!   林靖依模样挺好的一个姑娘,吃起饭来却一点也不淑女,大口大口地嚼着,不过对保持整洁这方面却很是注意,没有掉得周围都是食物碎屑。而就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李司旭居然还是觉得她好可爱。   是的,在情人眼中,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可爱是对一个人最高级别的称赞,这也永远不会被打败。   两个人傻笑着聊天,只恨这上班的路途太过短,谈恋爱的时间都不够用。林靖依堪堪保持住理智,让李司旭提前让她下车,别在学校门口停。她在地铁站附近下了车,自己顺着斜坡走上去。   有人接送,而且是豪车,这样太张扬了,不合适。   林靖依总是会考虑这样那样的事情。   明明谈恋爱就只是她和李司旭两个人之间的事而已,她却异常在意旁人的目光。   沈河落的看法、何固的看法、伦晓仪的看法……爸爸的看法当然也重要,只不过她还没打算说出来。   昨天的那顿午饭,虽然到最后气氛已经改善了不少,但沈河落明显还是没有要认真认识李司旭的念头。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林靖依还是看得出来,她并不看好这一段关系。   沈河落当然是为了她好的,但她还是有些沮丧。   林靖依踏入校门之后,便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到脑后,准备迎接孩儿们新一天和新一轮的精神攻击。   经历过被陶敏晴家长打的事件后,林靖依开始明白许多事情她都无能为力。   不过就算她无法从家长的角度入手,却还是可以在陶敏晴身上下功夫。   只要还有方法,她都会坚持,哪怕最后未必会成功。   今天的课堂算是非常太平的,孩子们都比较老实,没有人捣蛋。趁着自由活动的时段,林靖依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以前买的故事书,打算给陶敏晴讲故事。   陶敏晴坐在小椅子上,托着腮扁起嘴听林靖依讲话,显然没什么耐心。   「从前有个叫珍妮的小姑娘,她去买面包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遇上了一个老婆婆。」   「Miss Yam!」   看到Miss Lam捧着本色彩鲜艳的故事书,余心怡也兴趣满满地跑过来,挤进了林靖依的怀中。余心怡非常依恋与成人的肢体接触,对待其他小朋友也十分友善,不论看到谁都是笑瞇瞇的。   林靖依被她在自己身体上攀爬的动作扰乱,不得不先停下讲故事,把余心怡安放好再继续。   「老婆婆看珍妮可怜,给了珍妮一朵有魔力的七色花,并对珍妮说:『你想要什么,就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向着它许愿,七色花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本来还毫无兴趣的陶敏晴一听到七色花这种宝物,瞬间在意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双眼放光地望向Miss Lam。余心怡靠在林靖依的怀里,吮着大拇指,脸上挂着微笑,就是不知道听没听懂。   余心怡有个小名,叫笑笑,因为她对谁都不吝于展露笑容。   可是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这种笑容,也有可能是病征。   林靖依虽然不太确定,但也旁敲侧击地建议过余太太带女儿去做全面检查,只不过对方一直没听懂。   也有可能是不想理会。   尽早治疗就能够尽可能地得到改善,这显浅的道理谁都懂得。但是这里的家长一个比一个奇怪,心里都有不能言说的苦衷,余太太便选择什么应对措施都不做,自欺欺人。   「珍妮跟老婆婆道谢,接过了七色花,马上扔出第一片花瓣:『飞吧!我要带着面包回家去!』」   「回到家后,她想把七色花插在花瓶当中,却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妈妈大叫:『是什么东西碎了呀?』珍妮不敢说实话,扔出了第二片花瓣:『飞吧!我要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   陶敏晴插嘴道:「她怎么这么浪费呀!」   林靖依笑笑,随后问她:「那你会许什么愿?」   陶敏晴张大了嘴巴,重新托起了下巴,认真地思考了半分钟之久,最后才回答:「我要很多很多玩具。」   「那你要注意听接下来的故事了。」   在继续之前,林靖依又问余心怡,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余心怡呆呆地看着她,视线相交之时,她又开心地扬起了嘴角,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林靖依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念故事书。   后面的故事内容不外乎是珍妮又遇到了哪些事,一片又一片地使用着七色花的花瓣,许愿去了北极,又许愿从北极回来。而珍妮也许了跟陶敏晴差不多的愿望,然后又因为玩具太多了,再次许愿送走了玩具们。   「啊,玩具多也不好啊。」陶敏晴有感而发。   林靖依摸摸她的头以作鼓励,说:「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   说了半天终于到了大结局:「前面的六片花瓣都浪费了,所以这次珍妮想了很久,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忽然,珍妮看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小男孩,珍妮觉得他很可怜,很想跟他一起玩耍,所以许了愿:『飞吧!我要他的腿好起来!』珍妮跟小男孩一起玩了捉迷藏,觉得很快乐。」   「你觉得,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林靖依问陶敏晴。   「珍妮……珍妮帮助了小男孩。」陶敏晴苦苦思索着,终于找到了一句合适的话来总结:「啊!助人为快乐之本!」   其实林靖依跟她说这个故事的目的也是想培养她的同情心。   每个孩子都会有一些撕书、扔玩具的暴力行为,但是一般的家长会及时叫停,教育他们珍惜物件,不能随便搞破坏。孩子受到教训,多半就不会再继续放肆。   但显然陶敏晴的家长就没有这么做,她对物件和小伙伴的攻击欲望是家长过度纵容的后果。   这样宠溺下去,陶敏晴会变得十分自私自利,凡事只会顾自己的感受,对其他人毫无同情心,不懂得体谅别人。   「如果敏晴是珍妮,你会帮助小男孩吗?」   陶敏晴非常肯定地回答:「会!」可是她马上又问:「Miss Lam,为什么我要帮助小男孩呢?」   林靖依合上了故事书并把它放下,说:「小男孩双脚不能走路,他不是很可怜吗?你想想,小男孩的腿好了之后跟珍妮一起玩捉迷藏了,珍妮和小男孩成为了朋友,这样不是比她自己一个玩玩具有意思吗?」   见陶敏晴还在思考着,林靖依又说:「你想,像你上个星期五那样抢球球的玩具有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和他一起玩比较有意思吗?」   陶敏晴的性格不适合过多的说教,像刚才说的那样,要适可而止。所以即使林靖依内心还有「同理心」和「换位思考」等话题没有搬出来,也只得硬生生地把它们憋在肚子里。   「好啦,敏晴,你自己去玩吧。」   不料陶敏晴却没有马上动身,跟平时贪玩的她有些不一样,她依旧坐在位置上,陷在七色花的故事中出不来,连带后面Miss Lam提的那些问题,脑袋里有好多事情要思考。   林靖依陪她继续坐着,换了个对象问问题:「心怡,如果你是珍妮,你会帮助小男孩吗?」   余心怡这次倒是有了反应,只是仍然强差人意:「珍怡……珍怡……」   林靖依耐心地纠正她的发音:「珍、妮。」   不过说实话她也不觉得会有效,毕竟余心怡到现在还没把她的名字叫对过呢。   回应她的依然是余心怡口齿不清话语:「珍怡有花花,一起玩。」   林靖依给了她肯定的眼神,安慰着:「花花有七种颜色喔,跟彩虹一样,心怡能告诉Miss Lam彩虹有哪几种颜色吗?」   余心怡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红色……」 ☆、发育迟缓(二)   下班的时候,李司旭当然来了学校接林靖依,同样也带她去吃晚饭。   被室友置之脑后的沈河落才刚下班,就看见了林老师中午时份给她发的短消息,内容以短短几个字点明了「今晚有约」这一主题,又以若干字炫耀了一把男朋友的贴心举动。   她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有异性没人性」。   被咒骂的林靖依打了个喷嚏,李司旭从包里掏了包面巾纸给她,两个人才继续刚才在聊的话题。   「她这个情况的确应该去看儿科医生或者是心理医生,你们学校的家长应该不存在没钱这个问题,要不然也可以去卫生署,政府也有提供免费的智力测验服务。」   林靖依擤了擤鼻涕,觉得自己有可能是感冒了,叉起盘中已经切好的一小块牛排,把它放入口中。   她把食物吞下去,才说:「我知道,我跟她妈妈暗示过的,但是她妈妈好像……不太愿意做检查。」   李司旭挑眉,问:「为什么?」   「以前我也不懂为什么啊,认识你之后好像比较明白了。」   李司旭更加奇怪:「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记错的话,余心怡的爸爸好像是个律师,开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家里挺有钱的。但是她妈妈还挺低调,也会亲力亲为照顾孩子。   「家庭背景。这要是发生在你们家的话,会有人带孩子去做检查吗?虽然我不懂,但是我想她妈妈可能会觉得这没有面子吧,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弱智,才一直拖着,连自己都骗。」   李司旭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林靖依的推测。   名气、利益、权力、面子这些东西在某部份人心中,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林靖依苦恼地想解决方法,又咬了一大口肉。   「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李司旭看着有些发愁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她几岁?球球的同学吗?」   林靖依点头,补充:「对,四岁。」   「啊……」李司旭若有所思。   之前在钱多得蛋疼的阶层中,有过带孩子测智商的这样一股热潮。测出来分数高的,许多家长都会拍照炫耀;测得不好的,有些不死心的家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带孩子们去评估中心,直到测到满意为止,十分的丧心病狂。   但其实智力测量只适用于六岁以上的小朋友,没到年龄的孩子,测试时会难以集中精神,以致结果并不准确。   李司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那也可能是你过度紧张了,六岁以前的智力都不稳定,四岁有这种现象的话,也可能只是发育比较迟缓。你真的担心的话,可以自己先替她测一下智力,大概地做一下就可以了,毕竟也不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告诉她家长的时候也有一些证据,比较容易让她面对现实。」   被送回家之后,林靖依发现沈河落不在,就先去洗澡了。一出来,就发现李司旭已经把他提过的一份智力测试题目发到了林靖依的手机,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仔细地看了起来。   隔天,林靖依并没有马上替余心怡进行智力测试,她对于这种测试还比较陌生,打算多了解一下,准备充足了再做。   中午的时候李司旭打了个电话过来,除了说是想听听林靖依的声音之外,李司旭还跟她交代了晚上的安排。   「我晚上应该没办法跟你吃饭了,我妹让我今天去接她们。」   林靖依回想了一下,李司旭跟她说过,因为家里最近有事发生,他便让李沁旻和陈阿姨暂时搬去跟他住。   她问:「那要我过来帮忙吗?」   李司旭听完笑了,说:「有什么忙可帮的啊?就是开车去把她们和行李载过来而已,但是我总不能马上就把她们丢在家里吧?」他顿了一会儿,犹豫地问:「要不……你过来吃饭?」   什么!这是要见家长吗!   「我……」林靖依被吓得说不出话。   李司旭显然也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两人才交往了几天,连一星期都不到。他主动说:「没关系,你不用紧张,陈阿姨人很好的……唉,反正,你不愿意就不来吧。」   李司旭越小心翼翼地安抚她,林靖依越是听出了失望的味道,小声地说:「来啊。」   「什么?」李司旭激动地叫了一声。   她捧着个电话在走廊上傻笑,笑了一通之后才说:「我说来,晚上来吃饭,镇定点吧。」她估摸着自己已经出来走廊摸鱼挺久的了,午饭时间的教室一定是群魔乱舞的盛景,伦老师一个人扛不住的。「那挂了。」   「……哦,bye bye。」   李司旭呆呆地拿着电话,还有点不敢相信林靖依刚刚说了什么。   她这是答应要见自己的家人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林靖依总是有一种能让他放松下来的魔力,他愿意跟她待在一起,愿意对她吐露多年以来藏在心里的委屈。现在,他也愿意将自己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是亲密的家人介绍给她认识。   或许以后他愿意坦白的还会有更多,包括他妈妈的死、李厉城的冷暴力对待……   李司旭握着手机,再打了两通电话。   一通是打给Lucy的,拜托她去学校接完球球之后买点菜回家,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要到外面去吃饭了。   另外一通是打给陈敏涛的,对她说了要带女朋友回家。   陈阿姨待他很好,要不是李司旭幼年时太过思念母亲,他相信他们的关系还会更好,甚至是像母子一样。   庆幸的是李沁旻正在大学里,没有在家,要不然这会儿,她又该尖叫了。   李司旭想了想,以免李沁旻太过失礼,认为还是要给点时间让她做心里建设,因此也发了条短消息过去。   李沁旻这个机不离身的,想必上课也没有太认真,几乎是秒回,「啊」字后面带了一串数不尽的感叹号。   李司旭终于收起了手机,低头继续扒饭,嘴角却时不时上扬,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和李司旭相比,林靖依是没有那么激动的。   虽然她很犹豫,但也只是觉得两人进展太快,好像还没要到做这件事的契机罢了。   她是无法体会到李司旭那种对正常家庭聚会异常执着的心情的。   林靖依同样失去了母亲,但这个「失去」不是指她死了。真要说起来,其实她妈妈也算得上是不负责任了,欠了一屁股债之后竟然丢下了他们父女,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得的是父亲,对此毫无怨言,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任何一句妈妈的坏话。   爸爸不说,但不代表其他亲戚不会,很多人都跟林靖依说她妈妈很差劲,根本不配为人母。这些洗脑式的话语令林靖依幼年时对妈妈极为憎恨,觉得妈妈令她失去了很多她本来应该要拥有的东西,比如说,一个完整的家。   那段时间,林靖依看着父亲变卖房子还债,日夜辛勤地工作,两人甚至要搬进逼夹窄小的板间房里。   这些都让林靖依对母亲恨之入骨,连见都不想见她。   但这当然也让林柏津和林靖依的关系更加亲密,事无大小,林靖依都会主动向爸爸汇报,两个人就像朋友一样。   要说林靖依出身不幸,她肯定是不同意的。   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明辨是非,内心柔软但强大,能够分享内心深处的秘密,相依为命地走过了难熬的日子。   林靖依去过李司旭的家两次,但由于通往薄扶林各处的小巴很多,她仍是十分找不着北,绕了几分钟才看到正确的那辆。   林靖依按下门铃,开门的是Lucy,皱成一团的五官充份显示了她对老师来访的不解。   她第二个看到的人是个只把头伸了出来的美丽少女。   李沁旻的眼睛很大,但跟李司旭长得确实不太像,眼角并没有起飞,是非常惹人怜爱的湿漉漉小狗眼。   她看林靖依看得双眼发直,把小狗眼都给瞪圆了。   「你好。」林靖依对她笑了笑。   李沁旻不似在哥哥面前般放肆,羞涩地站了出来,打招呼道:「姐姐你好。」   ……挺收敛的,按照之前李司旭给她描述的形象,还以为这妹妹要叫出「嫂子」来呢。   紧接着李司旭也走了过来,接过林靖依手上的果篮,放在了当眼的鞋柜顶,把她牵了进客厅。   陈敏涛坐在沙发上,林靖依一见到她便呆住了。   她之前见到Analía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明星果然就是长得好看,可这仍然跟陈敏涛这种大气的长相不一样,也有可能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气质,就算是现在这个年纪,也是个妥妥的美人。   她看到林靖依当下马上和善地笑了,也打招呼:「你好啊。」   林靖依收回视线,点了点头,也打招呼:「阿姨您好。」   这一次,饭桌上的气氛很好,没有人会故意给李司旭添堵,还有李沁旻这个吉祥物时不时闹些笑话出来,各人都相处融洽。   所有人当中最高兴的就是李司旭了,整顿饭下来,他难得地说了不少的话。   林靖依没有他们聊得多,但也尝试着搭话,发现这「见家长」并没有想象中令人紧张。   或许……豪门什么的也不是太可怕吧? ☆、发育迟缓(三)   吃完了饭,李司旭便带着林靖依好好参观一下自己的房子。   林靖依以前来过李司旭家两次,但都是以老师的身份来看望球球的,活动的范围就只有在客厅,从来没上去过二楼。   不逛不知道,李司旭家这个复式豪宅大概能有六个沈河落家那么大,听说以前她小姨买那房子的时候房价已经到了500万,那李司旭这单位怎么说也……   要3000万!   林靖依在二楼的这一圈还没转完,就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明明这花的不是她的钱,当然她也没这么多钱可花,呼吸却还是猛地一紧。   太恐怖了,算算账,就当她省吃俭用地过日子,一年可以存下10万,那她也要工作个300年才买得下这套房子,更不要说现在楼价已经涨成什么鬼样了。   就算是现在住的那种条件好一点的住宅,她也要吃土50年才买得起。   果然是全球置业最难的地方啊。   楼上的主卧是李司旭在用,现在养了球球,房间里渐渐也有了一些孩童的生活气息,画册、蜡笔、书包……李司旭还专门买了张小桌子给李轻裘用,就放在他自己的书桌旁边。   李司旭毫不介意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房间,换作是林靖依,肯定没有这样的勇气。   林老师看着人家男孩子整洁的套房,再想想自己狗窝一般的房间,内心有些迷茫。   天底下怎么会有像李司旭一样的男人啊?   外面传来了一阵孩子的脚步声,料想是球球正在上楼梯,却突然没有了声响。原来是李沁旻把他抱了起来,返回了楼下的大厅,不想打断楼上两人的互动。   李轻裘的小手拉着堂姐的衣服,扁起了嘴。   虽然不太开心,但是整个身子都被人抱着,李轻裘也别无他法。   林靖依注意到楼梯间的这一段插曲,但也很快把它忽略了,跟在李司旭的后面参观其他房间。   她正放空自己跟着李司旭走,一具骷髅突然撞进她的视线,吓了她一大跳。   「我我我我我操!」林靖依不小心爆了粗口。   李司旭没有在意这个,关切地问道:「没吓到吧?」   「这不废话吗吓死我了!」林靖依瞪了他一眼。   其实房子里灯火通明,这个模型放在那儿也并没有多吓人,只是她刚才正在发呆,才不小心被惊到。   仔细一看,这个房间里并不只有展示骨骼的骷髅,还有显示肌肉解剖细节的模型、半身的躯干解剖模型、心脏模型……   「这是什么?」   林靖依朝桌子走了过去,心脏模型的旁边还放着一件她看不懂的玩意,她拿到手上,才很尴尬地发现这应该是半身模型的其中一个部件——男性的生殖器官。   她装作没事地放下,但李司旭已经目睹了全过程,开始乐了起来。   连脏话都说出口了,林靖依已经放弃了在他面前维护形象的打算,伸手打了他一下:「笑屁啊!」   李司旭停下笑声,却难以忘记刚才林靖依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惊吓再到尴尬,实在太好玩了些。   「哎,别打了别打了。」   李司旭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林靖依被牵回到李司旭的房间里。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说:「都看完了,我们下楼吧。」   李司旭用力一拽,把林靖依甩到了李轻裘的小桌子旁边,摁在她肩膀上的手施着力,她不得不坐到了桌子上。   李司旭的头凑得很近,暖暖的气息扑上林靖依的脸,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纠结对眼的问题时,李司旭便吻了上去。   林靖依柔软的唇瓣被温柔地吸吮着,好一会儿,舌尖才探进她嘴里。   他一直都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急躁,但是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   一看到林靖依,他就止不住地想要更多更多,情难自禁。   李司旭放开了被吻得晕乎乎的她,看到她马上掏出小镜子来照,唇上刚补过的口红果然被抿开了。林靖依小心翼翼地擦着,想到了一个更好笑的事。   她抬头看着李司旭:「哈哈哈哈哈!」   罪魁祸首的嘴上当然也沾上了粉红色的唇膏,而且不止唇上,连嘴边的皮肤也有。林靖依举着小镜子让他自己看看,李司旭的表情果然变得很难看,犹豫被雷劈了一样。   林靖依笑得几乎岔气,停下这一通乐之后,才帮他把口红抹掉。   这一天天的,她越来越发现,她男朋友是个傻子。   突如其来的见家长活动圆满结束,陈敏涛对林靖依没有什么意见,李沁旻对她的印象也相当好,就是后面出了点意外……有人恼羞成怒地舔掉了她的唇妆。   林靖依决定,以后见李司旭的时候还是只涂个润唇膏吧。   隔天带着好心情去上班的林靖依上课似乎也特别顺利,没有出半点岔子,眼看着马上就要结束非常平稳的一整天之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一点小意外。   班上有个孩子叫万业成,是以前林靖依实习时没见过的。   这孩子经常惹事,只是这阵子稍微消停了些。他上课的时候老是走神,老师问他问题一个都答不上来,做作业拖拖拉拉,经常要求去上厕所,上课中途还会在教室里走来走去。   这些都仅属于他个人「不乖」的行为,万业成很少去招惹其他同学。   但是这次偏偏就招惹上余心怡了。   当时余心怡正在画画,万业成看见了便也想画,但是他自己没有带画笔,也没有开口问老师借,就直接抢走了余心怡正在用的笔。   余心怡当然委屈地哭了,万业成看见她哭了,突然开始抽风,「啪叽」一声就把蜡笔摔到地上。   伦晓仪就在附近,马上过去安抚余心怡。   这时候,林靖依怎么也想不到李轻裘竟然也在这件事中插了一脚。   万业成的脾气还没发作完,除了那根已经被他摔裂了的蜡笔,他还打算破坏余心怡座位上的其他画笔。   坐在余心怡对面的李轻裘一把按住了万业成的手,大声地对他喊:「不可以!」   林靖依过去看的时候,正巧就遇上了这个画面。   李轻裘利落地收拾了散放在桌子上的其他画笔,把它们塞回盒子里,放到了自己的脚边,并一本正经地对万业成说:「蜡笔是心怡的,你……你去借。」   林靖依过去摸了一下球球的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万业成搞破坏的行为被阻止,脾气发作不出来,倍感委屈,抓着林靖依的衣角开始大哭。   好在安抚他并不难,林靖依见他停止哭泣,教育了他几句,下课的钟声便响了。   她刚想回头表扬李轻裘几句,却发现球球坐在教室外的长凳上,Lucy着急地站在他的旁边。   林靖依大步走过去,跟Lucy打了个招呼,便问李轻裘:「怎么了球球?」   「Miss Lam,我不走。」   果然,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挑战,麻烦事是有定量的,它们只是全都堆在下午出现而已。   李轻裘今天的表现说得上是令她惊喜了,那常年把别人拒之门外的李轻裘居然能够对着别的小朋友吼出那一声,面对在体格上比他强壮的万业成,他也并不害怕了,有理有条地跟对方解释着。   这还是之前那个怕生的小家伙吗?   林靖依难以想象。   李司旭自认为不可能付出的温情,扎扎实实地根植在李轻裘心中,他不仅仅是感受到了家人对他的爱,还因为这份爱,改变了自己。   当然这样的爱也会带来一些烦恼。   「为什么不跟Lucy回家啊?」   李轻裘低头,双脚不断踢着空气,犹豫地开口:「哥哥不理我。」   李司旭不理他?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像是看穿林靖依不信一样,李轻裘着急地解释:「哥哥很久没跟我吃晚饭!很晚才接我……都跟Miss Lam一起玩……我、我要等他,留下来。」   现在这小家伙说话也流利不少,居然说了那么多字的句子。   等等,他说什么……   自从他们在一起开始,李司旭的确是很少在家的。他连周日也特地到她家附近陪她吃饭,近几个工作天也都共进晚餐。   这样一想,还真是忽略了球球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从李轻裘的嘴里说出来,林靖依就脸一红。   林靖依劝了球球很久,让他先回家,但这次李轻裘并不好打发,执拗地坐在长凳那儿等,她只好打电话询问李司旭的意见。   既然李司旭要提早过来,林靖依干脆就让Lucy先回家,把球球牵进了教室。   仔细一想,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就在一个多月前,李轻裘曾经邀请林靖依到他家去陪他。   现在李轻裘的依附对象已经变成了李司旭,还因为这样而吃了醋。   啊,心情顿时有些微妙呢。   李司旭下午的课一结束,就马上打车到幼稚园,李轻裘一见到他,便马上冲过去扑进他怀中。   林靖依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李司旭蹲下,摸着他的头说:「对不起球球,哥哥这段时间都忽略了你。」   李轻裘没有哭,只是抱住李司旭,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有些委屈地开始记旧账:「你都好多天没来接我,不跟我吃饭,上去找你玩也不行,说很快回来,就把我忘记了……」   李司旭听着自己的「罪行」听得有些懵:「啊?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五啦!跟Miss Lam不知道去了哪里……」李轻裘嘟囔着。   ……是他表白那天,好像是这样没错。   他让球球在多媒体教室等他,把林靖依带到了医疗室,结果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小时,出来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起来要去多媒体教室接他,好在他已经聪明地先回了教室。   「哎哎哎,是哥哥不好,哥哥不对,现在我就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李司旭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林靖依,那人笑弯了眼睛,挥挥手让他赶紧带着球球走。 ☆、发育迟缓(四)   准备了几天,林靖依终于在周五替余心怡做了智力评估。林老师依旧偷了下午自由活动的时间,把余心怡带到教室外的长凳坐下。   由于是上课时间,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处于待机状态的保洁阿姨。   阿姨们大多是在休息,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因此余心怡的专注力尚可,测试时并没有分神。这样的话,检验结果也相对可靠一些。   林靖依开始问问题,先由常识类的入手:「羊咩咩有几条腿?」   「四!」余心怡竖起四根手指。   李司旭给她发的是一套根据韦氏智力量表提出的问题,问题各式各样的都有。虽然说只是大体地测一下,但是为了尽量准确,林靖依还是走完了整套流程,加上余心怡反应本就慢,这个评估花了相当久的时间。   二十分钟过去,剩余的便是一些涉及到实质操作的题目,比如说图片排列、钱币辨认还有积木组合。   林靖依把余心怡带回教室里,在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把剩下的测试也给做完。   李司旭发给她的附件里也包括了这套题的评分标准,林靖依看着余心怡一溜烟地跑去跟其他小朋友玩耍,她开始根据刚才记录下来的表现一一评算分数。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林靖依还是不能避免地重重叹了口气。   测试结果并不理想,余心怡的分数距离正常范围的下限90还有一段距离,只有69分。   如果她六岁以后还保持着这个分数的话,那就是轻度智障无疑了。   「虽然有些冒犯,但我刚才替心怡做了个智力测试,分数低于正常人。」林靖依冷静地告诉余太太这个检测结果。   她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余太太冷静地反驳了,然而这个女人也只有表面上看似平静。   对方故作镇定地大声驳斥了她:「我家女儿没有病!她很正常!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余心怡的妈妈气得眼眶都憋红了,声音还无意识地颤抖。   身边经过的人大概都会想,一定是这个年轻老师说了什么过份的话才把人气成这样,但林靖依就是陈述事实而已。   待余太太说完,林靖依才继续:「智力测试的最低年龄是六岁,心怡还没到,所以这次的评估也不一定准确,只是希望您以后能关注一下这个情况。」   余心怡妈妈抿了抿嘴唇,听得出来呼吸因为刚才的忍耐而加重了。最后,良好的修养逼着她跟林靖依道了谢,她才带着女儿离开。   这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至少余心怡的妈妈没有像陶敏晴的家长那样打她。   林靖依现在已经学会了保持距离,而且也尽量不干扰别人的决定。既然余太太认为装作没事发生就可以,那林靖依也不好再说什么。   余心怡是他们自己的女儿,即使她以后智力有缺陷,生活不能自理,到最后也是他们负责。   是的,与林靖依无关。   正式就职五个月的幼稚园老师终于学会了抽身出来,尝试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   一个个性格回异的孩子,一个个情况不一的家庭,不管他们是笑还是哭,也就只是那样而已。   李司旭这几天终于抽了些时间去陪球球,周末陪他在会所里游了会儿泳。李司旭本来也想叫上林靖依的,但是碍于她身体不适,这事儿就泡汤了。   虽然林靖依没有明说,但是李司旭也猜到了这个「身体不适」是怎么回事,连约她出来吃饭,都有心地挑了些口味清淡的饭馆。   李司旭吃饭的消费不是一般的高,他当然不会让林靖依付钱,但是这一天天地吃着,林靖依还是良心不安。   为此,她试图和李司旭商量:「我觉得……以后要不……我们少吃点这么贵的东西吧?」   李司旭不明白,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为了省钱。   可是为什么要省钱呢?这件事情对李司旭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林靖依自己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她从小学开始就会做饭了,为了省钱,她和爸爸很少到外面下馆子。当然,背负着几十万债务的两父女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然而即使在高中时,爸爸已经还清欠债,林靖依也一直保留着节俭的习惯。   这种生活,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李司旭想象不到的,正如她也无法想象上流社会是什么样子的。   有些事情,不是她这种小市民可以懂的。   她那张有着三万存款的储|蓄|卡,也只配给李司旭当张书签,卡里面她辛辛苦苦攒来的钱根本不值一提。   这种巨大的差距让林靖依生出危机感。   「算了,」林靖依的情绪突然低落。「我问你个问题吧。」   「洗耳恭听。」   「如果有一天,你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李司旭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感应到她突然降低的气压,柔声地问:「你怎么啦?怎么突然这样问?」   打破沙锅问到底,李司旭今天不回答这一条问题是没法算完了,林靖依眼神凌厉,朝他点了点下巴:「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空泛的问题,没有任何真实情景参考的话,李司旭很难认真回答。   他于是问:「为什么我家里人会不同意?」   林靖依顿了半晌,才郁郁地说:「因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轻轻抬起的眉头形成了标准的八字,满脸愁容的林靖依使得她方才的这句话饱含着真情实意,并不是无故刁难李司旭。   其实李司旭想说,他家里人才不会管他。   家里人指的是谁?李厉城么?还是薛君庭?   这两位他名义上的父母从小到大就没有施舍过他半点温情。   薛君庭他是理解的,毕竟自己不是她生的,甚至是一个与她丈夫藕断丝连的旧爱小三所出。   换位思考一下,李司旭也觉得自己很讨厌。   李厉城……   是李司旭在李家最恨的人。   从他出生开始就是。   他三岁以前没有多少记忆,但但凡是想得起来的,都是母亲念叨李厉城的画面,那种执迷不悟的模样让李司旭满腔怒火。   这样一个不珍惜她,甚至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渣,到底哪里值得她深爱?   李厉城并没有真心待他好过。   李司旭刚被接回李家的时候,也曾经对以后的生活充满期待,并安慰自己:不怕,现在是由爸爸来照顾我了。   但他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李厉城看他的眼神,和薛君庭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都像在看什么骯脏不堪入目的东西。   他努力学习考了个满分去讨好李厉城,却抵不过李司晖偶然的一次及格;他在学校运动会上拿的跑步冠军,也比不上李司阳沾了班级的光赢的集体朗诵季军。   李厉城偶尔大发善心的时候也会想起来自己是李司旭的家长,勉为其难地出席他的家长会,佯装真心地和班主任讨论儿子的成长发展。   但他一出了学校的门便看着成绩表讽刺李司旭:「两科满分,很厉害啊?」   李司旭没有家,没有父母,连带也没有安全感和自信心。   仿佛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读的中学是间聚集了纨绔子弟的国际学校,出来的人除了必定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之外,并不会学到任何真正有用的东西。   这倒不是李厉城故意所为,刁难一个孩子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国际学校就是富二代们的接收处,彷如国际公约。   分数和奖状无法勾起李厉城的一点关心,李司旭也开始自暴自弃,终日跟狐朋狗友流连在外。   还好他们班主任是个负责的家伙,才堪堪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并不是为了李厉城而活着的,他应该要为自己读书才对。   李司旭的思绪飘得极远,林靖依只当他是被难住了,才会没有反应。   想想也对,这样的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正当她陷入失望之际,李司旭的声音却传入她耳中:「那我就为你,破弃门户。」   那样的一个家有什么可可惜的,他真正不能放弃的,是这个将来会与他组建家庭的女人。   林靖依很难准确地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感受。   李司旭说得太坚定,她反而觉得这不真实,可是哪怕是不真实的,也足以打动她了。   林靖依的眼泪来得突然又汹涌,李司旭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纸巾,轻轻印着她满溢出眼眶的眼泪。   「很懂嘛你。」林靖依指的是李司旭抹眼泪的手法。「会印喔。」   李司旭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把人搂入怀中。 ☆、多动障碍(一)   当初以为当幼稚园老师会有寒暑假放的林靖依,真是太天真了。   她就是暑假就开始上班的,但没想到,他们学校连圣诞假都不放过。   要是放在普通的幼稚园,老师的确是跟着学生的假期安排放假的。但他们幼稚园暨幼儿中心的老师们就苦逼多了,圣诞假只有两天公众假期,圣诞节当天和节礼日。   是多么的短小啊。   虽然在二十四号到二号的圣诞假里,他们老师可以轮休,但因为假期放得断断续续,想去旅行基本不可能。   「我看看!我看看!」伦晓仪把头靠在林靖依肩膀上,目光紧盯着林老师刚从主任手上拿过的圣诞假上工安排。「我靠!这整我吧!放二十二,然后二十四号还要上班?二十八号也要?」   伦晓仪在林靖依耳旁崩溃地大喊,喊得她也有些头昏脑涨。   她的放假安排倒是很好,只有两个周六要上班,可以空出五天连续的假期。   「我的好姐姐!跟我换班吧!」伦晓仪揽着她的手臂,企图用亮晶晶的双眼骗取同情心。「二十四号你肯定要谈恋爱吧,那跟我换二十八号嘛!」   提出这样的要求说不上有多过份,但会暴露一个人情商的高低。   伦晓仪跟她是同年毕业的,但因为林靖依读书晚一年,她比伦晓仪要大。无可否认,伦晓仪还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林靖依也经常照顾她,有好吃的都会分她尝尝,活像多了个妹妹一样。   可她们只是同事,只认识了五个月,始终不是多亲密的关系。   不够熟的话,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什么都算是麻烦,因为还没做就先让林靖依感受到了心不甘情不愿。   林靖依轻轻皱了皱眉,很快恢复无异样状态,遗憾地对伦晓仪说:「两天都不行欸,二十八号是我朋友生日。」   伦晓仪有些失望,但也没再提起换班的事。   林靖依也不是骗伦晓仪,二十八号是李沁旻的生日。   李厉城对他的四位儿女都不算多上心,对李司阳和李司晖稍微好一点,但也基本不管。对李司旭不仅不管,还莫名挑刺,尽给他添堵。李沁旻是个女孩儿,李厉城不会恶言相向,但彼此的关系也就那样了。   可是这一次,李厉城居然要替李沁旻办生日宴,而且是个大的。   李司旭和李沁旻一样摸不着头脑,但暂时决定了要带林靖依去。   因为圣诞节临近,学校搞了个圣诞联欢会,请小朋友表演,还有家长来学校观看,大概中午就完事了。散场之后,她和伦晓仪整理了一下日常工作,也收拾东西回家了。   三点半,感觉这才是老师正确的下班时间啊!   比较让林靖依惊讶的是,她回到家的时候,沈河落竟然也在家里面。   「你没……你今天不用上班?」林靖依惊奇地问。   沈河落专注地剪着指甲,连头都没有抬,对林靖依同样不寻常的下班时间没有任何好奇心。   「啊,我没跟你说吗?」沈河落换了个指甲锉修边,接上刚才的话:「我辞职了。」   「……」无力吐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小姐应该是刚刚过了实习期,正式转正才一个星期。   「没有,你没说。」林靖依看她有些低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剪指甲的声音,剪完了指甲,她还接着剪脚趾甲。直到全部完事之后,她才抬头看着一直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林靖依。   「烦人。干不下去。」她简练地对自己的上一份工作作出了负面的评价。   林靖依撇撇嘴,带着包回房。   任性……是任性了点,但她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反正沈河落并没有经济负担,她愿意颓废,还会有一大帮人资助她做废青。   不过情绪不高涨的话,她还是要多陪陪沈河落。   林靖依掏出手机,给李司旭传了条短消息:今晚不一起吃了。   然后她又马上出了大厅,沈河落依旧保持着蜷缩状,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   「嘿,」林靖依打了个响指,紧接着戳了戳沈河落的脸颊。「今天给你做点好吃的,想吃什么?」   沈河落认真地沉思着,准备狮子大开口,却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菜名。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老师,我想做选择题。」   林靖依挑了挑眉,料想是在李司旭那学到的恶习,果真给出了几个选择:「A红烧肉,B糖醋排骨,C清蒸桂花鱼,D爆炒猪腰子。」   得到了启发的沈河落同学报出了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菜名:「可乐鸡翅、红烧土豆片、莲子猪肚汤和淮山炒木耳。」沈河落不小心说溜嘴,马上改口:「哎不是不是,木耳那什么……炒西兰花吧。」   她肯定是记住了自己上次切淮山切得满手红疹,才临时改口。   「没事,戴个手套吧。」林靖依拍了拍她的头,拿着钱包和环保袋就出门了。   她们家对面就是个菜市场,斜对面还有超市,不用走远就已经能买齐要用的食材。   林靖依开始做饭的时候,沈河落试图进厨房帮忙,但是被林老师以「珍爱生命」为由而撵出去了。   开玩笑!一个用洗洁精洗苹果的人!也只配洗碗了!   两个人可以开动吃饭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晚间新闻,沈河落把电视的音量给调大了点。   香港的新闻无非就是政界人士在闹来闹去,港独份子怎么怎么样了,然后政府官员强烈谴责这种行为……毫无新意,听得她们两个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料,临到尾声时,却听到了一则画风比较不一样的新闻:「警方拘捕一名33岁男子,涉嫌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   「警方消息指,疑犯于今年十月中旬与15岁少年于酒店开房,后遗留学生证于酒店房间,酒店职员随即报警……」   听到这里的时候,沈河落只是「哇」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再后来,在新闻播出的短短四个小时后,她就已经在论坛上看见了那名33岁的男子被人人肉了出来。   李定岳,李正山家族后人。   还有大量照片,长得是挺人模狗样的,但跟李司旭一比就差远了。   果然有钱人找漂亮老婆「优化」基因这件事,还是不靠谱。   沈河落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玩手机,于是她大喊:「林靖依!」   林靖依风风火火地赶到现场,沈河落举起手机给她看,她遂接了过来。   「我操!」林靖依惊叹一声,问:「就是刚才新闻说那个、那个……」   沈河落帮她补完整了那些难以启齿的词汇:「与15岁少年肛|交的那个。」她顿了顿,又问:「这谁啊?认识吗?」   林靖依迷茫地摇摇头,李司阳和李司晖这俩她还经常搞不清楚谁是老大呢,还让她记其他人的名字,根本不可能。   论坛那帖子扒得很完整,看着都有些要替那个李定岳感叹,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因为帖子里面那些照片,毫无疑问是从李定岳私人的脸书上转载过来,全部都是他日常生活中的照片和自拍。   论坛里的司法狗也纷纷出来科普,这位当事人将会遭遇什么样的惩罚。   根据2014年修订的条文,与16岁以下的同性肛|交即属犯罪,很有可能还会同时被裁定一个向16岁以下儿童作出严重猥亵行为的罪名。   哇!不知道这个瓜李司旭吃了没有!   不过是他亲戚欸……   林靖依把论坛的链接发了过去,往回删着刚输入的那些有些幸灾乐祸的语句,改成了严肃的:你们家没事吧?   这个时间的李司旭正好在看书,没顾得上手机里繁忙的业务,倒是隔壁李沁旻惊呼了一声「Oh my god」,然后急匆匆地跑到他房间外敲门。   李司旭习惯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妹妹,倚在门框上问:「怎么啦?」   李沁旻光速地复述了一遍整件事,李司旭怕吵到已经睡着的陈敏涛和李轻裘,拉着妹妹下了楼下大厅。   「我跟你说,这件事太不对劲了。」李沁旻瞪大了眼睛,李司旭听她继续往下说:「知道李定岳是gay的人其实不多的,他一直都挺小心的,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约炮约到人小朋友身上去,还落下了钱包,谁信啊?」   「而且他……」李沁旻突然停下来。   「什么?」   「他是bottom欸……所以我想,这个男生应该长得比较成熟,看起来不会像15岁,说不定是个局。」   十一月中旬,他回大宅吃饭的那次,李君宁也来了,看起来就是要跟李厉城商量事的。   李司旭经过李厉城书房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字眼,什么「已经没问题」、「肯定成功」、「接下来要」之类的。   再加上李定岳去开房这个蹊跷的日期,在十月中旬。   「这就是个局,你别张声。」 ☆、多动障碍(二)   万国华应李厉城的邀请,带着妻子、女儿还有儿子一家来到了生日宴的场地。   他先前的确和李世琛谈好了要联姻没错,但是事故接二连三,李世琛恐怕是不能连任李氏的行政总裁了。而且还有李厉城和李君宁在,他在公司甚至都站不稳阵脚。   李厉城为了拉李世琛下位预谋已久,把民丰的一切权力都交接给弟弟,还不惜找上了李君宁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这些把李世琛拉下来的策略十有八九都是出自李君宁之手,这个女人虽然厉害,但也要谨慎对待。从她能十年如一日地把杀父之仇埋藏在心底就能看出,她绝对不止心狠手辣这一条值得注意,更值得留心的是她不动声色的观望态度。   看起来毫无预备,却随时在找机会反咬一口。   在李君宁的辅助下,毫无悬念,下一任的行政总裁是李厉城。   所以当李厉城对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万国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万家一行人进入场地没多久,李厉城就带着女儿过来打招呼了。   「叫万伯伯。」李沁旻打了声招呼,李厉城又对万国华介绍:「这是我小女儿,Letizia。」   李沁旻笑得脸都僵了,李厉城才和万国华寒暄完,拉着她去迎接新来的客人。   此次是借着李沁旻的生日把人招来的,她再不情愿也要随着父亲去跟一个个宾客问好。   生日当天要办莫名其妙的生日宴,来宾还是李沁旻完全不认识的人,她内心是拒绝的。可这既然是李厉城的意思,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李沁旻只好把和朋友庆祝成年的聚会提前一天。   疯玩了一天,隔天李沁旻到下午两点才起床,没多久便被陈敏涛抓到了朋友开的美容院去做造型。   李沁旻这都不算夸张的,林靖依好几天之前就开始想要穿什么衣服了,还把待业在家的室友拖出门陪她买衣服。挑挑拣拣,对比着价钱、款式和质料,林靖依才终于拍板定案。   她选的是一条修腰的背心裙,大方又显身材,两条笔直的腿尤为明显。   李司旭过去接她的时候,看着在大冷天露出双腿的林靖依,马上把她塞进副驾驶,打开了暖气,并教训了她一顿。   两人以「美还是保暖重要」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辩论,最后李司旭落败,并且大腿被掐出了淤青。   永远不要试图和你的女朋友争吵,万一不小心开始了,趁早认输吧。   林靖依虽然臭美,但听到李司旭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她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心里还是吃了蜜一样甜。   掐他什么的,都是不小心啦。   林靖依紧紧跟着李司旭,她在这里没几个认识的人,要是没有李司旭,她怕是都没有在这里闲逛的勇气。   林靖依在一张桌子上拿了点食物,马上打算往下一桌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未曾想在这里也能见到学生。   她用手肘捅了捅李司旭,问:「欸,那边是谁啊?那小孩儿我班上的。」   那个小小的孩子叫万业成,但他旁边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就不知道是那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了。   李司旭也没比林靖依多几个见识,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他都很少接触,就不要说让脸盲的他认人了。   「不知……道。」李司旭的视线不经意扫到了那男人的背后,发现还有一位女子。   而且是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   但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林靖依好奇地歪头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在万耀宗背后的万熠婷也跟李司旭对上了眼,缓缓朝他走来。   那女子长得貌美,也是个混血面貌的美人,但不是Analía那种有些干瘦的少女身材,而是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女子在李司旭面前停下,林靖依这才确定,他们认识。   我靠!他们认识!   女子肯定已经年过三十,但是在这么个场合下没有另一半的陪同,那说明她很有可能是单身啊!   他们还认识!   默默在内心气炸的林靖依表面上依旧平静,继续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李司旭脸上没什么好表情,眼底甚至闪过了「你过来干什么」的惊讶。   万熠婷露出标准的笑容:「嗨。」   「你好。」李司旭正经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只记得当时这个女人摸了一把他的屁股,笑得不怀好意,还问他:有没有兴趣?   什么狗蛋玩意兴趣?   除了这些不堪回想的画面之外,这个女人竟然什么也没给他留下,甚至是名字。   ……说真的,其实他也并不想知道。   李司旭再次点了个头,便拖着刚好吃完最后一口食物的林靖依走了。   逃难一样快步走到角落里,李司旭反复确认万熠婷的位置,才松了一口气。就在李司旭呼气的同时,林靖依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刚才幼稚无比的吃醋都烟消云散。   李司旭瞪大了眼睛看她:「你又笑什么?」   林靖依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看到你开心嘛。」   其实她笑的是李司旭怕那女人的模样,像唐长老防白骨精一样,生怕人家把他给吃了。   李司旭叹气,林靖依问:「所以,你跑什么?她是谁?」   「一个女明星。」李司旭答得并不犹豫,只是也答出什么实际的东西:「哎,我想不起来她名字。」   林靖依打了响指,想起来了:「哦!那个!」   李司旭有提过他之前帮他堂姑丈的事,林靖依回去也把那段音乐录像带看了好几遍,还带沈河落一起,笑得乐不可支。   一方面是笑李司旭傻里傻气的模样,一方面是认真地觉得他真可爱。   17岁的李司旭,他们还没有相遇的时候。   林靖依马上拿着手机点进去打算再看一遍,李司旭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惨不忍睹,强行把进度条拉到最后。   特别演出:万熠婷李司旭。   ……好耳熟的名字。   「万熠婷,我还以为她要叫个什么Katherinebaby还是Josephine Man呢。」   「你够了。」李司旭摸了摸林靖依的头。   「嘻嘻。」林靖依笑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两人在角落里一直待着,期间李沁旻重获了自由,跟所有宾客都打过招呼,李厉城终于把她放走了。犹如刑满出狱的少女眼尖地看见了自以为躲得很好的这对情侣,把他们从长蘑菇的犄角旮旯里拖了出来。   正当李沁旻和林靖依又吃上了之时,宴会场地中央却传来巨大的玻璃碎声。   两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同时放下了手上的食物,伸手摇了摇一旁双手抱胸发呆中的李司旭。   香槟塔塌了,酒流了一地。   而躲在桌子底下的万业成这才爬出来,脚上装了风火轮般跑走了。   好动和调皮是孩子的天性,但像万业成精力这么旺盛的,是多动症。   多动症最突出的特点并不是他们活泼过度,有相当一部份的多动症患儿是不怎么活动的,他们的共通点应该是注意障碍,难以集中精神。   万业成虽逃得快,但到底还是被妈妈给抓住了,当场打起了屁股。   「叫你不要乱跑!叫你不要乱跑还不听!」   冯爱媛抽万业成抽得颇狠,虽然不是在场地中央,「啪啪」的声音却吸引了一大部份人的目光,看着她打孩子。   万耀宗穿过人群,拦住了冯爱媛打向万业成的手,万业成一溜烟地跑走了,直往大门冲去。   林靖依见了,也想过去,刚要动身之时,就被李司旭给拉回来。   「不要管了,他没事的,跑不丢。」林靖依回头看着李司旭,点了点头。   万耀宗不想在大庭广众讨论家里的私事,只一言不发地把冯爱媛拖了出去,但脸上的阴沉已经说明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冯爱媛家里也曾经有钱,直到成为雷曼事件的受害着,庞大的家业瞬间沉没了一半。   她一直讨不了万耀宗的欢心,除了姿色真的一般以外,还生了个过动的孩子。   跟他在外面找的女人相比,冯爱媛哪点都没能及上人家。   至少人家一次下蛋下俩,还很健康。   万业成在幼儿期就非常难管教,特别不听话,很爱发脾气,后来去看医生才知道是多动症。   从那时候开始,万耀宗就开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情妇生的双胞胎兄弟身上,甚少去管万业成。   冯爱媛给万业成报的学习班、兴趣班全没派上用场,因为医生说多动障碍患儿的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也不牢固,强迫他去学习的话,他还会因为学不进去而大发脾气,也会增加心理负担。   冯爱媛心如死灰,不知道自己还干什么来绑住万耀宗。   保洁人员很快就把香槟塔残骸清理干净,并且换上了一个全新的,服务快捷一流。   刚才还在关注小万总家事的群众们也终于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着,不过也还有人在谈论他们一家的事,八卦讲得口沫横飞。   比如说李沁旻:「我听说那个小万总在外面有好多情人哦,还生了好多孩子哦。」   李司旭伸手佯装要弹她的额头,李沁旻条件反射般往后缩:「好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哑巴。」 ☆、多动障碍(三)   万耀宗把自己妻子拉出去说了两句,没多久后,冯爱媛就牵着仍然在蹦跶的万业成进来宴会厅了。那被臭揍过的小孩一手牵着妈妈,身体不停摇晃,还朝沿途看他的人摆出鬼脸。   相比之下,冯爱媛只有一脸的沉着冷静,也许是内心疲惫。   李沁旻拉着林靖依,无视了哥哥的警告,低声与她说起来宾们的八卦。   除了小万总,在场的很多人也非常值得深扒,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家家都有一台。   当然,也包括他们家,但这是李沁旻不敢说的。   李司旭被两个女人晾在一边,无奈地一个人喝起了果汁。   虽然停车停得不怎么奉公守法,但醉驾还是要彻底禁止的。李司旭惦记着待会儿要送林靖依回家,打算一整晚都滴酒不沾。   其他的宾客们已经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没有故意往冯爱媛那里瞧,只有刚才被万业成做过鬼脸的人仍然不能忘怀,时不时地关注着这母子俩的情况。   冯爱媛在桌前拦下了一个正在收盘子的酒店服务员,问:「你好,请问休息室在哪?」   有些有钱人恃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生出了自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对服务行业的工作者态度傲慢,鼻孔长在了头顶上。   经过大半晚的斟茶递水,年轻的女服务员基本可以肯定现场来来往往的大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冯爱媛,虽然一直都在工作当中,但是她也看见了刚才那充份反映了其家庭不和睦的一幕,心里对这女人生出些许不屑。   但是冯爱媛礼貌的态度又使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暗暗怪责起自己不久前阴暗的想法。   女服务生把手上的盘子交给刚好经过的同事,温声对万太太说:「请跟我来。」   冯爱媛牵着自家孩子,跟着她走。   万熠婷瞧见归来的大嫂和侄子,手指间夹着个红酒杯,阻挡了他们的去路。服务员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冯爱媛,只见她眼神不善地盯着万熠婷。   万熠婷嘴角噙着笑,问她:「万耀宗呢?」   「不知道。」冯爱媛收回自己的目光。   万熠婷轻笑了一声,对于别人不幸的婚姻,她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自己都身不由己。   但这个冯家「千金」,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嫁过来了还能这么目中无人。   「管好你儿子吧。」万熠婷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你不嫌丢人,我们万家还要脸。」说完,便晃着高脚杯走开了。   冯爱媛不确定服务员有没有听到,但她也懒得管了,只礼貌地对那位女孩子说:「不好意思,继续带路吧,谢谢。」   贵宾休息室的门外站着两名不苟言笑的男子,冯爱媛敲了敲门便进去,休息室里只有李厉城和万国华两人,她带着孩子闯进去显然有些突兀。   「爸。」冯爱媛叫完万国华,接着对着李厉城点了个头,又说:「我先带业成回去了。」   「好的好的,路上注意安全。」万国华笑着说道。   等到冯爱媛走后,李厉城回想了一下刚才谈论的事,问道:「不如让他们见个面?」   李厉城专挑李沁旻生日请万家人来也不是没道理的,如果不是李沁旻,李司旭怕是来都不会来。   万国华笑着点头,吩咐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助理去找他家女儿。   万熠婷比较好找,她一直都待在宴会厅里和其他人聊天,助理还没进场地就一眼望见了她。   李司旭却不知带着林靖依晃悠到哪里去了,李厉城的助理在场地里绕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人。   宴会厅里的人李司旭多半都不认识,林靖依更是全都没见过,就算她待得住,李司旭也难以忍受,还不如出去外面透透气。   李厉城的助理找不着他,最后还是李厉城打了通电话过去,让李司旭马上到休息室来。   李司旭看着林靖依,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林靖依倒是比较担心他,直觉李厉城找李司旭一定没什么好事,便握住了他的手,回答:「没事,我可以陪沁旻的嘛。」   李司旭亲了亲她,便转身向贵宾休息室走去。   两名助理依旧冷漠地站在门外,休息室里却谈笑风生,李司旭看见了李厉城、万国华和……万熠婷。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爬了上来。   李厉城不仅要扳倒李世琛,还把他的合作伙伴抢了过来。至于他们要怎么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牢固,相信和李世琛想的是一样的。   「这是你万伯父的女儿,婷婷。」李厉城的声音里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威严:「也是你的未婚妻。」   李司旭的脸向来面无表情,此时更是僵到了极点,凝结成一阵西伯利亚的寒风。   他隐约记得万熠婷的年纪和他相差了不止一位数,加上这个人以私生活混乱著称,他难以想象,就这样的条件,李厉城都可以答应。   李司旭对父亲毫无冀望是骗自己的谎话罢了,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期待着他有一天会幡然醒悟。   此刻真是透心凉。   李司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那两个门神一样的助理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走远了仍待在原地,也没有替老板追出去。   李厉城毫不尴尬,只对万国华说:「这孩子就这样。」然后又对万熠婷说:「婷婷啊,你可别介意。」   万熠婷笑了起来,也说不清是不是在嘲讽自己和李司旭的处境。   不过对她来说,嫁给谁并没有区别,她还是会继续玩她的小男孩儿们,也无所谓对方有多少个情人,最好是互不相干。   「阿宏。」李厉城喊了一声。   门外的助理恭敬地走了进来,等候老板发号施令。   「把他带回比华利山。」   而气冲冲走掉的李司旭已经返回了林靖依等候他的原地,因为火无处可撒,只得粗暴地牵起了林靖依的手,拖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害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林靖依的鞋跟很矮,但也禁不住李司旭发疯一样的拖行,于是她用力甩开李司旭的手。   作为一个幼稚园老师,她有足够的耐心对待小朋友,此时只好将李司旭想象成她班上四岁的孩子,才不至于吵架。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展开双臂,上前抱住了他:「来,抱抱。」   林靖依心里固然有很多问题,比如说:李厉城说什么了?为什么生气?   但是李司旭陷入了控制不了情绪的状态之中,虽然爆发的方式很隐忍,但仍然改变不了他正处于暴怒之中的事实。   提起李厉城只会激化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正面作用,还是先让他平静下来再说。   林靖依的选择没有错,因为李司旭马上更加用力地回抱了她。   「没事,没事。」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李司旭很快平静下来,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开车载林靖依回家,一路上都默默无语。   直到车开到她家楼下,李司旭才握过了她的手,捏着她柔软的手心来回把玩。   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林靖依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你……现在想说,还是不想?」   李司旭的眼神暗了下去。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上去了。」林靖依挤出一个笑容。   直到林靖依开车门下车,李司旭都只失神地盯着方向盘,她忍不住绕到了另一边,敲了敲他的车窗。   李司旭把车窗摇下来,迷惘地看着林靖依。   「你想说的时候,记得打给我。」   林靖依的手伸进车窗里,在李司旭头上摸了一把,和小朋友头毛的柔软触感不一样,李司旭喷过发胶的头发很硬。   哪里都不一样,李司旭不是小朋友。   他是一个成年男性,身份是她的男朋友,性格古怪,偶尔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有时候,她却必须把他当成学生来对待。   这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林靖依笑着跟他挥手,李司旭回应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嘴角弧度尚未达标,目送着林靖依的背影远去,最终消失在大堂的门后。   名叫阿宏的助理开车带着两个保镖追到了林靖依楼下,身材壮硕的保镖打开了红色跑车驾驶座的门,一把劈晕了刚好迷茫抬头的李司旭,后者连保镖的脸都还没看清。   那保镖把他挪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去,自己坐进了驾驶座。为了防止李司旭中途醒来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还绑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腿。   保镖带着昏迷的人质,跟在助理阿宏的车后面,把耀眼的红色跑车开上了东区走廊。 ☆、多动障碍(四)   李司旭的状态让林靖依十分担心,但她知道,李司旭需要时间平复情绪。   于是她看了手机老半天,也只发了句「晚安」过去。   隔天林靖依是要上班的,工作内容是要看着那些在假日被父母扔到幼儿中心的小孩子们。   大家都要工作的,也许家长们也不容易吧。   但是缴得起他们学校这样昂贵的学费,还不能少赚点陪孩子吗?   林靖依是不信的。   她起床后,马上看了一眼手机,李司旭并没有回复她,连最后上线的时间都停留在昨晚八点。   林靖依轻叹了口气,又输入了两个字:早安。   她盯着对话框大概有几分钟,一眼都舍不得挪开,生怕错过了任何动静。   只是李司旭仍然毫无消息。   幼儿中心的开放时间由早八点到晚六点,虽然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表,但这里的工作比在幼稚园要累得多了。因为幼儿中心的孩子年龄较小,普遍只有两岁,除了要跟他们玩游戏之外,还得辛苦地把屎把尿,午饭也得喂他们吃,算是个体力劳动的活儿。   一直到睡午觉的时段,林靖依才得了空查阅手机。   李司旭没有回复,并且最后上线时间还是昨晚八点。   太奇怪了,就算他不是手机重度依赖者,也总不能大半天不用手机吧?   「晚安」和「早安」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哪怕是他刚经历了情绪上的波动,也不会被这两句简单的话激怒,李司旭没有理由不回复。   林靖依想了想,发了个信息过去给李沁旻:你哥在干嘛啊?   李沁旻正在床上享受圣诞的最后几天假期。由于她在生日之前那段时间已经去了泰国旅游,现在简直懒得像条冬眠的蛇,宅在家里做废青就算了,李沁旻压根都没从床上起来过。   她看到林靖依的信息,马上跳下床,找了半天被自己踢进床底下的拖鞋之后,才去敲李司旭的房门。   她回来的时间比李司旭他们走的时间晚多了,差不多已经是凌晨时份,从那时候开始,李司旭的房门就没开过。   但她以为李司旭早回来了,他应该一直在里面的。   李沁旻用力敲了几下,里面都没反应。她扭了扭门锁,发现李司旭并没有锁门的习惯,便打算直接推门进去。   这时,陈敏涛从隔壁的房间出来,把女儿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沁旻在她妈面前乖巧得很,连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讲个不停的嘴皮子也收了起来,静候母亲发话。   「你找他?」   陈敏涛拉过李沁旻的手,在她的手心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意思是叫她不要说话,这是陈敏涛从小就教她的。   陈敏涛总说,言多必失,动不动就「嘘」她,温柔地让她闭嘴。可这反而把她憋坏了,竟养成了哔哩吧啦开口说个不停的八婆性格。   李沁旻点了点头,把手机递了过去。   从李定罡到李定岳的事情,陈敏涛就知道是李厉城在捣鬼,万国华带着女儿出现和李司旭的失踪也有关系,这一系列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串了起来。   他失踪了肯定是被李厉城带走了。   是在林靖依回家之后,那有可能是在她楼下动的手,也有可能是在这边把他抓走的。   不过靖林楼下这边比较僻静,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在这比较好下手。   「他不知道去哪了,陪我去趟Reborn吧。」陈敏涛对女儿露出笑容,说:「你也很久没做facial了吧?」   李沁旻盯着陈敏涛笑弯了的眼睛,机械地点了点头,总觉得她这个笑容有些苦涩。   李厉城这个人控制欲有多强,陈敏涛知道。   靖林这套房子是李厉城的,没有转到李司旭名下。   他刚把这里买下的时候,就给了李司旭钥匙,让他搬了进来。虽然交接的时间很短,但这也不能代表李厉城没有在这里面做手脚,比如说装个窃听器。   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敏涛带李沁旻打了车去Reborn,老板是她以前的一个艺人朋友,年纪大了便息了影,开始专心做生意。   陈敏涛除了把这地儿当成休憩室来用之外,也经常到这里来做护肤疗程,店员都跟她很熟悉了。即使她突然跑到这里来,也不算离谱。   陈敏涛让李沁旻躺到床上去,招呼人给她做脸,自己问朋友拿了个电话。   她按着李沁旻保存的号码打了过去。   午觉时间差不多到了尾声,林靖依趴在桌子上,被屁兜里突如其来的震动感惊醒,把电话掏了出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是好歹有来电显示。   林靖依接了:「喂?」   「我是沁旻的妈妈。」陈敏涛没有给她惊讶的时间,马上接了下一句:「司旭被他爸爸关起来了,我会处理,你别担心。」   什么?关起来?   林靖依蓦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理解这是什么行为,正当她想顺着话头问下去的时候,陈敏涛又来了句:「处理好之后我会通知你,你先别联系我们了,就这样。」   林靖依一句话都没说,陈敏涛就挂了电话。   她看着仍然熟睡的小朋友们,有些怀疑其实自己也堕进了梦境里。   陈敏涛挂了林靖依的电话之后,马上又打了另外一个电话,一个写在名片上的电话。   那是一张边沿泛黄的名片,看得出十分陈旧,已经颇有些年头了。   童家德,思明钟表有限公司,行政总裁助理。   名片正面的电话并不是陈敏涛拨打的那个,而是在名片背后,还有一行手写上去的数字,笔迹非常有劲。   大概是十五年前左右,陈敏涛记不清了,这个人带着手下来找过她。她一个过气的女明星,哪里有值得惦记的地方,当时还很迷惘。   后来才知道,这人为的是李司旭。   因为他背后的老板是关震,李司旭的亲外公。   可见关震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现在出了事,她除了这个人,无人可找。   李司旭虽不是她的亲儿子,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不想让他趟这趟浑水,也不想让他一生都要牵扯在这场权力游戏里。   陈敏涛见童家德的时候,他还是年轻人的模样,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却已经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阁下是?」   陈敏涛没有正面回应,她猜就算她说了,别人也记不得。   「李司旭被李厉城关起来了,准备打包送给万家,不管是要救关爷的外孙,还是阻止李厉城,我想你们都不会不管这件事吧?」   「证据?」   谁也不会贸然信一个陌生女人的话,但是知道童家德这个电话的人不多,是他的私人号码,基本可以证明她不是骗人的。   虽然陈敏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那助理堵上的,但却记得地点:「在海港城,我是李厉城的……女人。」她有些艰难地把句子补完整。   陈敏涛讲完的当下,童家德马上就把电话接驳到关震手机上,陈敏涛听了一段忙音之后,出现了一把更加浑厚的嗓音。   童家德把事件复述了一遍,关震时不时应几声。   最后他问:「陈小姐,我们见个面?」   陈敏涛却拒绝了:「李厉城会怀疑。」   今天来美容院这儿算是冒险,虽然她是Reborn的熟客没错,但就在李司旭被关起来的第二天,她就立即有反应,这确实不太像是个巧合。   假如她再找借口出去,那就更加惹人怀疑了。   陈敏涛语速急得活像下一秒就要挂电话:「我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但是我能想到的大概只有三处:匡湖居二期的E25、比华利山在温莎道的36号屋还有北港的307号屋。」   「而其余的……我都无能为力。」说完这一句,陈敏涛就挂了电话,并转头吩咐一直等在旁边的朋友:「他们估计会再打来,你……看着办吧。」   陈敏涛揉了揉太阳穴,又对拿了手机就准备走的朋友说:「我就不做了,时间上来不及,用卡付,你再开张单给我吧。」   「白送我钱啊?」   陈敏涛笑了笑,说:「是啊,你赶快收下吧。」   她并不是想白白送人钱,而是她需要一份证明。   按时间来算,她和李沁旻一起做脸的话,是同步结束的,现在再开始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她不能白白待在这儿。   为了跟李厉城「交代」。   这就是李厉城的控制欲,他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每一个细节。   她逐渐难以忍受这样向李厉城报备,但更难忍受的,是由奢入俭。   但这就是她的选择,她想要花不尽的钱和舒适的生活,她选择依附着这个男人,那就只能对他言听计从,至少是表面上的言听计从。   其实这就是等价交换而已,她付出了自由和下半辈子,已经是很大的代价。   在别人眼中活得风光的人,往往都有不能言说的难处。 ☆、情感失衡(一)   李司旭在车上就醒了,可惜那保镖太有先见之明,早早就把他给捆了起来,他除了能大嚷大叫刺激一下旁边人的耳膜,无事可做。而他也懒得这样做,在他问过一句「去哪」却没得到回应之后,他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会理他。   保镖的身材壮硕,手臂肌肉发达的程度无须质疑,透过衣服都可以看得见。李司旭虽然不是白斩鸡身材,但也跟人家没法比,他便打消了硬碰硬的念头。   开车中的保镖见他如此老实,也很诧异,不过也省得折腾。   开到大埔花不了一个小时,李司旭醒了没多久后便到了。   别墅区保安严密,独立屋之间虽然挨得近,但已经是大晚上了,并不会有邻居走动,因此把一个大活人扛进屋的行为也不明显。   尾随着二人的阿宏和另一保镖也随即到达,那助理交代一通之后便离去,屋里剩下他们三个人。   接着,李司旭又像件货物一样被「运」到了二楼的房间,才被松绑。   双脚得到解放的瞬间,李司旭差点就打算来一场逃亡,但是他忍住了,因为结果只会是再一次被抓回来,而且没准就再也不给他松绑。   听着两个保镖的脚步声渐远,李司旭过去试着开门,情理之中是锁上了的,房间的窗户也被装上了防盗网。   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乎不像有人住过,他把床头柜上唯一的花瓶摔到了地上,才觉得心里无能为力的愤怒得到发泄。   摔花瓶、摔手机、摔杯子都是李司旭恼怒时的常态了,仿佛只有这样,他的情绪才能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抚。   他拍打着门:「我要见李厉城!」   将这句话重复大约二十遍后,保镖终于按捺不住,到楼上去看一看这个突然发作的贵少爷。   一开门,李司旭便一个拳头挥过去。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李司旭在心里后悔了一下,当初他就应该去练个拳、学点跆拳道。   他打架这项技能没被点亮,出拳不成章法,正常来说应该是敌不过练家子出身的,却因为异常拼命,竟把那保镖给打懵了。   只是这样也无法逃过被抓回去的命运。   对方是一个人的话,李司旭说不定还有希望,但是楼下还有一个在等着他,并在听到动静的当刻立即上了楼梯。   十米不到的逃亡路最后以被前后夹击作结,李司旭再次被壮汉五花大绑提了上楼,还喂了他安眠药,一觉睡天光。   李司旭迷茫地睁开眼时,第一个反应是这觉睡得真难受。   这是当然的了,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脚踝也被绑在了床柱上,像一条侧躺在对角线上的男美人鱼。   地上昨晚被他打碎的花瓶不见了,碎片已经被人清理走;遮光的窗帘被拉了起来,房间里暗无天日。   李司旭不知道时间,但觉得自己应该是醒得挺早的,因为他等了很久才有人过来给他送早餐。   这是间空屋子,连个干活的佣人都没请,以至于那保镖现在拿出来的是……早晨全餐。   李司旭琢磨着李厉城到底是怎么跟他们交代的,是不是说只要不把他弄死就行了啊?   他糟心地看着快餐店的早餐,提出了要刷牙的要求。   那保镖带了他进厕所,全程监督着他大小二便和刷牙洗脸,李司旭被盯得都快要尿不准了。   厕所!厕所有镜子!   李司旭心怀鬼胎地吃下被他嫌弃的早晨全餐,接着那保镖又把他绑上了,李司旭挣扎:「别绑了吧?」   那壮汉无视了他的建议,甚至勒得更紧,以确保他活动不自如。   吃完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他又坚持不懈地问了句:「不用绑着了吧?」   对方依旧将他当成空气,并且用带有警示性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李司旭并不害怕:「大哥,你就给我解开吧,这么捆着真的不舒服。你都绑着我一整天了,还不能让我松快会儿吗?」   在李司旭的求情下,那保镖显然陷入了犹豫,一会儿过后,果真给他解开的绳子,只不过仍坐在房间里陪着李司旭。   那两个保镖都是保镖公司顾来的,彼此间互不认识,经过了一天的相处,也没能熟悉半点。加上李司旭的三人里没人开口说话,却处在同一房间内,气氛尴尬得不行。   李司旭估摸着差不多了,开始演肚子痛。   李司旭一手捂着肚子,一边虚弱地出声:「我上个厕所。」语毕,只见一名保镖跟着他起身,李司旭转过身去对他说:「大哥,我就上个厕所,能跑哪儿去?你跟着我不嫌臭么?」   那人似乎被他说动,停下了脚步,看着李司旭关上厕所的门。   他叹了一口气,马上开始寻找能把镜子打碎的东西。   香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郊区,大埔已经算是个近郊。近郊的房价和市区没法比,虽然赶不上靖林,但这套别墅还是得花个三两千万才拿得下。   这三两千万被花掉了,但却从来没用过,屋里什么也没有。   李司旭除了他早上刚用过的牙刷和杯子,居然连沐浴露都找不到,花洒也不够长……   他只得拿起马桶水箱的陶瓷盖子,奋力向墙上的镜子砸去。   这一下的动静堪比昨晚李司旭疯狗式的大叫,两个保镖马上赶到厕所外,拍打着已经被锁起来的门。   他们是有钥匙的,可能此刻钥匙不在身边,马上去拿却也花不了几分钟。   墙上的镜子支离破碎,李司旭抠起其中一片大的,随手扔了水箱盖子,它重重地掉在地上,也裂开了几条缝。   得到了武器,但他仍然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用这镜子残片把外面那两个一百八十磅的大汉打趴下,显然是不现实的。   就算他跑了,他又能干什么?   纵然他再恨李厉城,他也不得不承认,离开了李厉城,他就是个毫无生活技能的废人。   没有钱,他住哪?他吃什么?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原来失去了钱他就失去了一切,冲着这些,他就无法向李厉城说不。   那林靖依呢?她……   鼻子毫无征兆地酸了起来,李司旭的视线突然模糊,却凭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努力,而强行留在了眼眶内。   「咔嚓。」   李司旭睁大了眼睛,瞪着突然开门进来的两人,毫不犹豫地把镜子碎片放到自己的颈动脉上。   「等、等等等,我可以帮你找老板。」保镖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利索。   李司旭却不领他的情:「我不找李厉城。」   昨晚不是还吼着要找的嘛!人怎么能这么善变呢!   「你先把那放下。」刚才那名保镖还在劝导着,后头那位突然抓着同伴,不让他靠近李司旭,他平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手机给我。」李司旭伸出手。   那保镖可能也经历得多,看惯了这种一言不合就要自杀的场面,显得十分镇定,痛快地把电话从屁兜里掏出来给他。   他把同伙拽走,后者忧心忡忡地两边来回看,用口型问:「可以吗?」   另一位保镖没回答,走的时候还帮李司旭把门带上。   他输入了一组滚瓜烂熟的号码,想打出去,却始终难以按下拨号键。   喂,我是李司旭。   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   我爸逼我娶别人。   我……   他对着这小小的屏幕犹豫了好久,始终鼓不起勇气打给林靖依。他靠着墙,慢慢蹲坐下来,撑在地面的手被散落在地板的镜子碎片划开,碎玻璃嵌进了手掌皮肤里。   他抬起这满是细微伤口并开始冒出鲜血的手,将号码在短信页面再次输入。   我们分手吧。   发送。   已经下班回到家的林靖依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旁边的待业青年看电视看得也漫不经心,把八点档看成了广播剧,专注力全在手机上。   「叮。」   因为陈敏涛打来过,林靖依便把手机调成有声的,以免错过消息。   这次她等来的是一个极坏的消息。   李司旭的状态很差,虽然他平时也不是正面积极的类型,但也从未在这段感情中表现过这样负面的态度。   林靖依双手握着手机的时间过长,已经进化成一座雕像。   沈河落听到她用力吸鼻子的声音,才发现,这座雕像还时不时会掉下珍珠来。   「喂……」   林靖依坐在沙发上静静流泪,她手上握着的手机尚未完全灭下去,留了个半暗的亮度。沈河落皱眉把手机从林靖依掌中抽了出来,戳亮了屏幕。   内心大概有百来句脏话排列成队,沈河落却无法对正消沉的林靖依辱骂她男……前男友。   因为林靖依对他还有极大的依恋。   沈河落转头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蹲下扶着林靖依双肩,拇指在她的长袖衫上摩挲。   「靖依?靖依你说句话好吗?」   林靖依迷茫地抬头,眼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来,最终汇聚在下巴尖,滴落到膝盖上。她伸手环抱面前的沈河落,三十七度活人的体温让她稍感安心,最终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情感失衡(二)   李司旭从一片狼藉的厕所中走了出来,主动把手机交还给保镖,后者冷静地接过,拿起扫把进去打扫被这大少爷砸得稀巴烂的镜子。   ……这年头当保镖也不容易,跟个保姆似的。   那位看上去似乎经历过颇多大场面的汉子成功控制了局面,并看出李司旭已经心如死灰,不再具有攻击性,连绳子都没给他绑上,也甚少再来打扰他。   李司旭心里再也没有任何希望,让他们彻底地放了心。   这也让正想方设法救李司旭的关家人有机可乘。   关震收到陈敏涛的电话后,童家德立马就着手准备把李司旭救出来,保镖很快便在思明集团大楼集结。   只是有一个难题。   李厉城把李司旭关起来的别墅区,全都保安严密,非住户不得内进。即使关家恰好都在这些地方有不动产,这些保镖还是需要在有人带领之下,才进得去。   关桐是李司旭素未谋面的表弟,比他小了一个多月,领人进去这份差事落到了他头上。   关家本来就住在匡湖居,不过匡湖居足足有六期,他们住的六期和李厉城在二期买下的房子隔得很远,关桐不清楚李司旭到底在不在那里,只好亲自带人过去。   E25屋里毫无动静,根本没有任何活物。   关桐干脆地走了,向同在西贡的北港村别墅进发。   他带人在307号屋外边绕了一圈,依旧没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   不过他可算知道为什么陈敏涛会觉得李司旭被关在这几间屋子里了。至少从外观上看,这两幢别墅的所有窗户都装上了防盗网,确实是不容人逃脱的标准配置。   可是这两个屋子里都没有,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那广受网民诟病,从远处望去十足坟场的比华利山别墅。   「童叔,是我啊。」关桐坐在SUV的后座,翘着二郎腿。「那三间别墅,剩下最后一间没看,我觉得还是先找找他家还有什么其他的产业比较保险,不然到时候去了又没有。」   「早发给你了,小子。」   童家德话刚说完,司机就突然剎车,关桐的人向车门倒去,头正好磕在了玻璃上,逼得他骂了句脏话。   「哎,让你不系安全带。」   关桐摸着头,痛苦得把五官挤到了一块,无奈地跟电话里的人说:「童叔,童伯伯童爷爷,你都知天命了,能不能不要对一个可怜的孩子幸灾乐祸?」   「就你还孩子呢?女朋友都能凑一条村了。」   童家德几乎陪关桐聊了一路,最后才因为有正事而挂掉了关桐的电话。   关桐是关家单传,关震只有他一个孙子,全家上下所有人都疼他。但是这种疼也不是对他宝贝得不行,一天到晚怕他磕了碰了的那种。   关桐自己也说不清楚跟家人之间是怎样相处的,似乎只是十分平常地交流着,却能够让他在爱里长大。   长成一个和李司旭完全相反的人。   别墅区车驶不进去,关桐吹了个口哨,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这别墅的设计有问题,都做成豪宅了,还抠门得紧,独立屋是互相挨着的,探个头出去都能看见邻居在晒太阳。加上是建在一段斜坡上,从高至低一排又一排的房子就像墓碑似的。   关桐没靠近目标屋,只接过保镖递来的望远镜,观察着一楼的房间。屋内外都平静无风,关桐把目光挪到二楼。   这里装的是老式的纯钢筋防盗窗,关桐以前手贱锯断过玩,一分多钟的事,毫无难度。   关桐透过犹如监狱的铁窗栅栏往里看,二楼的套房里确实有人,只不过窗口太小,只够看到四份之一个背影。   他从没见过李司旭,但听说他跟姑姑长得很像,他们每年都会拜祭姑姑,想必自己应该是认得出来的。   关桐打了个「上」的手势,一名保镖随即顺着水管爬了上去,把绳子丢下来。关桐抓紧绳子,也爬了上去。   关桐开始往上爬的当刻,先锋保镖已经开始着手锯铁窗,呆坐在床边的李司旭听到后面的动静,转了过来。   果然是长得跟关思颜极为相似。   剑眉星目,眼眸黑白分明,只添了他自己那不带一点情绪的冷酷。   跟关桐厮混在一起的大老爷们都很不讲究,很少会像李司旭一样把自己拾掇得如此整齐,连衬衫领子都一尘不染。   关桐不禁纳闷,他不是已经被关了两天了吗?要是自己,肯定都臭了。   他连卸了三根钢管,勉强可以通过一个人。   他先伸了个头进去,笑出一排白牙:「聊个五块钱的呗?」   李司旭不见喜色,只问:「你是谁?」   「哎。」关桐没回答他,费劲地把自己从窗外挤进屋,感觉胃都被撸到了□□。他回头阻止了想进来的保镖,以免吃一样的苦头。「你先下去吧,估计用不了多久。」   李司旭没弄懂他们在干什么,防备地站了起来。   关桐这才发现,他人看着挺斯文的,其实也是牛高马大,并不比自己瘦弱。   「你外公是我爷爷,所以走吗?」关桐指着外面。   关震?   李司旭对关震的印象很模糊,他亲自来找过李司旭,但那一次经历很不愉快地结束了,因为李司旭的身边全都是李厉城安排的保镖。   他对外公没感情,但心里却对这称得上陌生的亲人有过怨恨。   为什么对妈妈这么无情?为什么连自己亲女儿都不管?   可是这些因为在李家被欺负而生出的迁怒早就已经消失了。随着李司旭长大,他也明白,外公看着妈妈被李厉城毁了有多痛心。   所以他更加以为,关震应该是不想见到自己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李厉城的儿子,那个糟蹋关思颜一生的人的后代。   李司旭几乎不敢相信:「你们……」   关桐对他便宜表哥的印象一波三折,现在又觉得他可真能磨叽,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   「我就是象征性地问你,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还是你就等着娶那老婶儿了?」   「……」这嘴也太损了。   李司旭沉默地往窗口走,关桐一看就知道他是愿意跟自己走了。   不过这也正常,就不知道他前头在磨蹭什么!   开车回家的路上,关桐打了个电话给童家德报告,除此之外都在和李司旭套近乎。   他就属于自来熟的性格,面对李司旭这么一大座冰山,热情却毫无减退。   「你嘴难道就不亁吗?」李司旭忍不住打岔。   「不亁。」   关桐滔滔不绝了一路,眼见离目的地不远了,李司旭不禁紧张了起来。   「家里……都有谁?」   「爷爷、我爸、我妈、童叔和幺姐。」   「啊?」李司旭迷茫地发出一声疑问。   关桐耐心地给他解说:「我爸比姑姑大五岁,呃,童叔呢,是爷爷的副手,幺姐是家里的工人,好多年了。」   「哦。」   也不知道李司旭听进去了没有,关桐说完之后,他就转头望着窗外发呆,突然低气压得让关桐没敢再说话。   关家不算大,大概也就4000来呎,也就比李司旭住的那屋宽松些,可是竟然就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装修的问题。   关桐一开门,家里的五个活人都到了门口来迎接。   幺姐拿了双拖鞋给李司旭换上,立刻惹来了关桐一句恶心的撒娇:「幺姐,你怎么不拿给我啊?」   那地位本该低下的佣人却剜了他一眼:「自己拿去。」   关桐的妈妈……舅母拿着两片浸湿过的碌柚叶,在李司旭身上扫了几下,而他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地上还放在一个火盆。   「来,跨过去吧。」   李司旭呆呆地照做,突然意识到这些去晦气的习俗都是为了迎接他而准备的。   他很少体会到被欢迎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谁需要他一样,关思颜是生了他身体才变差的,李厉城已经有两个儿子,陈敏涛自身难保还要照顾他……连林靖依都不需要他,他所能做的只是带她去吃喝玩乐。   可她能给他的,是前半生都没能遇到过的温情。   像此刻他在关家感受到的一样。   李司旭紧张得都快顺拐了,逐一对面前的长辈打招呼:「外公,舅舅,舅母,童叔,幺姐。」   幺姐拍了拍关桐的背,笑咧了嘴:「你还介绍我啦?」   「我怎么敢漏掉你啊。」关桐谄媚一笑。   关震绷着脸,朝李司旭招了招手:「先进来吃饭吧。」   除了外公,所有人脸上都面带笑容,天生带着母性的两位妇人更是对他怜爱得不行,舅母频频给他夹菜。   外公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在舅舅问李司旭这些年的生活的时候,也搭了几句嘴,可见也是关心着李司旭的。   没有阴阳怪气的讽刺,没有夹枪带棒的揶揄。   李家吃饭的时候虽然没有吵架摔东西的场面,却极其压抑,总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司旭以往总是默默低头吃饭,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时不时就停下来回答家人的问题。   原来普通家庭吃饭的气氛是这样的。   他想要的「归宿」,就是这样的。 ☆、情感失衡(三)   小时候,大人会告诉我们,错了没关系,只要改正了就是好孩子。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许多错误都是十恶不赦的,即使只犯了一次也绝对不能够原谅,比如出轨,比如吸毒。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容许人犯错误。   在去林靖依家的路上,李司旭就一直在想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   两个星期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了句动听的情话;可就在几天前,他就推翻了说好的一切。   被关在别墅里的时候,李司旭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   这种绝望感胜过了一切,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顾不上去考虑林靖依的感受。   他所有的一切,光鲜的外表、恣意的生活都是家世和金钱堆叠出来的。除去李厉城给他的房子、车还有信用卡,其实他根本一无所有。   他害怕失去这些唯一能定义他这个人的东西。   而对于李厉城,李司旭则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和屈服。   他曾经有过妈妈,后来的母爱也经由陈敏涛,或多或少地补给了他一点,但是李司旭从来没有获得过父爱。「父亲」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怕的生物,用冰冷的语言、恶意的讽刺就能轻易将李司旭打入深渊。   他甚至没有想过去反抗李厉城。   他不敢。   关桐在驾驶座上骂骂咧咧:「我靠,这什么破地方,怎么没有停车场啊?」   李司旭的思绪被打断,把注意力放回关桐身上。   「你……」他指着窗外,说:「刚开过了。」   他平时来这也没这么讲究,把车往人家大厦中间的空地停一下就完事了,从来没注意过这边的停车场。   「直接在门口放我下去就行了。」   关桐依言停了车,末了摇下车窗,朝李司旭的背影喊:「哥,加油!」   「……嗯。」   他来之前,就用电话联系过林靖依,但是对方没有接,以致于李司旭根本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林靖依。   可是他还是想来。   关桐走后,李司旭足足在慧云峰外头等了三个小时,都几乎是吃晚饭的点了。   他不停地想,见到她了要说什么,她会原谅自己吗?   换位思考一下,李司旭觉得绝对不会。   他在心里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却又极度期待奇迹出现,深陷在自责之中。   「哟,谁给你这么大的脸啊?」   和上次一模一样,李司旭倚在墙边,那娇小的女孩子从转角处突然出现。   跨年前的八个小时,李司旭以为这时候大家都应该和家人在一起。   这女孩子的站姿是小混混风格的,有种「这一片我最屌」的优越感,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中二之气,放在她身上居然严丝合缝地服帖。   「垃圾桶在那儿呢,」沈河落的手往人行道中间摆着的垃圾桶一指,又回过头来盯着李司旭:「我以为,你应该很想抽烟。」   李司旭不置可否:「没烟。」   她和林靖依熟得都住一块儿了,想必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李司旭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女孩没有多少好感,可是在他束手无策的此刻,也不得不向她求助。   「你……」   他还没说出第二个字来,沈河落的烟就递到了他的嘴边。   不过……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她自己抽着万宝路,却递了一根纤细的卡碧给他。   让男人抽女士烟这种事,怎么想也不会是向他表达友好的意思。   李司旭摸不透她的脾气,硬着头皮接过了,沈河落和上次一样帮他把烟点着了。他只能勉强地吸了一口,透心凉的薄荷味。   「靖依在吗?能不能……让她跟我说几句话?」李司旭哀求般看着她,底气不足。   沈河落抽了几口,把烟夹在指间,抬头看着李司旭,目光突然变得凌厉。   「你当是玩呢?不是都分手了吗?」   「我是来认错的。」   沈河落叹了一口气。   对于林靖依来说,李司旭像个孩子一样。而对于沈河落来说,林靖依是孩子,李司旭已经是孙子了。她指的是心智。   不过李司旭和林靖依合适的地方就在这。   他们相处起来会很轻松,大家都没什么脾气,一天打打闹闹就过去了,在一起的时候肯定是极开心的。   但是现实同样也很重要,林靖依需要一个能让她依靠的人。   林老师训孩子有一百种方法,忽悠起他们来头头是道的,自己却是个爱黏着朋友的撒娇鬼。这件衣服好不好看,要买哪一种颜色,值不值这个价钱……她全都要征求别人的意见,但凡有人说一个「不」,这件事就被全面否决了。   其实她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人,她需要人照顾。   而李司旭是一个……没有肩膀的男人。   他担不起事。   「这两天新年呢,你少给她添堵了,后天上班你再找她说去吧。」   李司旭很惊讶,沈河落居然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面对他这种突然提分手的「渣男」,好闺蜜不是应该义愤填膺吗?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了,她接着说:「我问你,感情是可以随手抛弃的东西吗?」   李司旭摇摇头,像被老师训的小学生一样,背挺得很直。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抽卡碧吗?因为你这怂样和遇事就缩的态度很窝囊。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应该轻易地放弃她。你有想过吗?你到底能够给她什么?你想给她一个怎样的将来?」   沈河落确实是很想把他有多远撵多远,可是这不是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事。   无论她和林靖依有多好,她们都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拥有不一样的人生,只是轨迹交叠了。她无权帮她处理任何事情,她和李司旭之间的事,还是应该让她下决定,做一个了断。   无论在什么类型的关系中,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是最重要的。   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被她欺负得可怜巴巴的,李司旭惭愧得抬不起头的样子有些好笑,沈河落看着就觉得很爽。   她心满意足,对他抬了抬下巴:「你走吧。」   李司旭却无辜地看着她,问:「你手机能借我吗?」   他原本的手机被李厉城的保镖给没收了,关桐也没想起来要给他置办一台,李司旭完全是失联的状态。   「……」沈河落只好嫌弃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李司旭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便被关桐载了回家。   这之后的两天,李司旭一直都在关家待着,但是还没等他想明白,二号就已经到了。   跟以往一样,李司旭踩着下班的点去找林靖依。跟以往不一样,李司旭没有开车,兜里也再不揣着没有额度上限的信用卡。   林靖依跟伦晓仪谈笑风生地走出学校时,后面还跟了几个老师。那些老师打量了李司旭几眼便扭头走了,丝毫不记得这人就是当时名震全校的那位富四代先生,连带他跟林靖依的关系也全然忘记,现在看到两个人凑在一起都没有别的想法。   流言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风过无痕,甚至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些让林靖依难堪尴尬的闲言碎语,与老师们的现实生活没有关系,只是他们茶余饭后图的乐子,一旦风头过去,他们根本没有心思记住这些。   最后记得的,大概也只有两位当事人了。   ……不,还有伦晓仪。   她光明正大地杵在两人中间,眼珠子却鬼鬼祟祟地溜来溜去,最终决定先走一步,放弃围观这一场疑似是「富四代激怒小女友后屁颠屁颠来道歉」的戏。   林靖依看到李司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被放出来了!   那些被放弃的委屈都滚到了队伍后面,被看到眼前人平安无事的喜悦不文明地插了个队。   李司旭见她呆住,以为她是在表达「这家伙怎么还敢来」,却还是老着脸子上前,乞求她的原谅。   「对不起。」   听到李司旭声音之后,林靖依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逐渐地找回自己的理智。   那天,她哭了很久。   那封没头没尾的短信,甚至都没有署名,可是她依然知道那是出自李司旭的手。   她疯狂地打电话过去,只想要听一听他的解释,却从来没有接通过。   她只能认为,他不要她了。   「为什么?」林靖依向后退了一步,眼眸直盯着李司旭。「为什么跟我提分手?」   冬天日短夜长,才不到七点,天色就全暗了下来。今天学校关得早,灯已经熄灭了。斜坡上只有零散几盏路灯,不时路上经过几辆车,把车头车尾的灯光打到他们身上。   林靖依问出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就一动不动地僵在那。   只有光是流动的。 ☆、情感失衡(四)   李司旭从来就不是和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此时林靖依一逼问,他更加无法回答,张开了嘴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自打娘胎里出来,李司旭都不热衷于与人分享自己的感受,后来更是越长大越沉默。   因为害怕失去他所以为的「全部」,所以他痛下决心跟她分开。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私又肤浅,他无法面对这个真实但可耻的理由。   这个原因太说不出口,李司旭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能讲出来。   她会体谅我么?她能感同身受么?我不想说,能不能别问了?   可惜不能,连他自己都清楚地知道,想要获得别人的原谅,至少要有足够的诚意和坦白的决心。   「我被逼婚。」李司旭拘谨地握着自己的手,目光始终看着水泥地,没敢对上林靖依的双眼。「李厉城把我关起来了,我……没有办法。」   「你觉得绝望,可是为什么?他关不了你一辈子,他有什么能够束缚你的?」李司旭没有马上回答,林靖依另外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李司旭眨了眨眼,说:「我表弟偷偷把我救出来的。」   他说的这个表弟,不会是父亲那边的亲戚,虽然李司旭有两个姑姑,但都已经远嫁海外,不在香港。   李司旭很少提到他的家庭,因为家庭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愉快的记忆。林靖依只知道他妈妈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除了李家的人,她还未曾听过关于他母亲那边亲戚的事。   当然,不要说林靖依了,连李司旭自己都没听过。   几天之前,关家对他来说,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世界。   李司旭皱着的眉头得到片刻的舒缓,关家人在他心里种植的美好已经初步有了成效。   「他们一家很好,愿意接受我,我终于不用待在李家了。」   「我妈妈其实是关震的女儿——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思明钟表。这些年来,李厉城和我外公他们一直不对付,当时把我接回去,除了血脉的关系,还有不想让外公如愿以偿的关系,因为他当时也想争取我的抚养权。」   听得出来,李司旭对他的新容身之处感到非常满意。   但仔细一想,李司旭这段话说得令人非常不舒服。他被李厉城软禁起来的时候,马上就放弃了她;当关家把他救回去之后,他才想起她的重要,回头来求她原谅。   李司旭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没有谁可以真正困得住他的。而在他逃出去之后,李厉城也可以继续接触他,他并非害怕李厉城。   他真正怕的是李厉城对他的经济封锁。   所以当关家可以提供几乎一样的生活花费时,他立刻就松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想起了林靖依。   「感情的维护成本就这么低吗?」   「李司旭,我本来觉得你不一样,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或许你就是他们的其中一员,只是我从前没发现。如果我敌不过你想要的物质生活,我觉得是可以的,毕竟你就是生活在那种环境下,但是你现在再过来找我,你觉得合适吗?」   李司旭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在你心里,我是什么玩意?」   「虽然看起来我好像是游刃有余的那个,但其实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家世?学历?相貌?财富?这些好像就是我仅仅拥有的优点了,当我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我也不知道,脱离了这些,我到底是什么玩意。」   李司旭敏感多疑又消极的内心,终于再一次暴露在林靖依面前。   他害怕失去的,是他的「所有」,不仅仅是奢华的生活。   而在这背后,有更深的原因,来自于李司旭极度缺乏的自信心和安全感。   李司旭的家庭氛围十分冷漠。   据他所说,李厉城在他们的小家庭里有着绝对的权威,薛君庭和他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而陈敏涛充其量就是李厉城拿出来显摆的玩物。毫无疑问,关思颜也是他的「战利品」之一,所以李厉城对她并不上心,对她的儿子也不会加以疼爱。   李司旭在他家里的地位应该是最最低等的。   李厉城对他不闻不问,有意疏远和他之间的关系,又用言语羞辱他,这样的行为是很典型的冷暴力。   听起来,冷暴力似乎比真刀真枪的打骂情节较轻,事实上却也造成了很大的心灵创伤。   长期被这样对待的孩子,就会像李司旭一样,缺失安全感。   一个孩子感觉不到父母对自己的爱,这是不利于自信心的建立的。当他想要发泄的时候,他还很有可能会将攻击的指向对准自己。而在受到一定程度的心理伤害之后,他会很容易患上心理疾病。   这么多年来,李司旭没有自暴自弃、荒废自己的人生,已经非常坚强了。   李司旭的脑海里充斥着「他不好,他不值得被爱」的信念。   和李司旭在一起的这两个月,林靖依还是第一次直面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两个月的时间太短了,要说她有多么爱李司旭,那都是扯淡。可是她也实实在在地喜欢着李司旭,付出着并接收着珍贵的感情。   刚才她还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但是现在的她不能。   李司旭鼓足了勇气,才能血淋淋地开膛破肚,把迷茫和疑虑都拿出来,不再藏着掖着。   在听完了他这些话之后,她无论如何,也要陪他再试一试。   就这么放手的话,无疑是把李司旭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很有可能会觉得再多的付出都是徒劳,从而无法再谈恋爱。   这是林靖依不想看到的,不论陪他走到最后的人是不是她。   「我会喜欢你。在我眼中,你跟李家、关家都没有关系,你仅仅是李司旭而已。」   「你说的那句『破弃门户』是不对的,不管过去有多么糟糕,它始终是你的一部份人生。我想,『自立门户』是一个更加恰当的选择。」   「你愿意为我『自立门户』吗?」   李司旭被突然的转折震惊得无以复加,用出全身的力气把林靖依抱在怀里。   良久,他才在她耳边回了句:「我愿意。」   一月初几乎是香港最冷的时候,可是却因为这一个拥抱,他们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是世界上最温暖舒适的温度。   作为一个「语言的矮子,行动的巨人」,李司旭给出的答复仅仅有三个字而已,但是他为了实现这三个字做了很多努力。   林靖依没有要求他脱离关家的经济援助,但是他想,这是他必须要做到的。   李司旭并非毫无收入,他每个月都有一万五的奖学金,加上以前读书时存下来的奖学金,少说也有四十万,而且一直没动过。   这一笔钱当然干不了什么了,但是听说别人一个月一般的开销也就一万左右,那么这些钱也足够让他撑到博士毕业了。   李司旭还和他的导师商量过,如果他有迫切的需要,还可以申请工读制到医院工作。但是李司旭还是想继续做医学研究,便拒绝了这个提议。而他也想好了,毕业以后就去爱滋病研究所工作。   前路好像一下清晰了起来。   不过在这些计划之前,他还得去补办身份证和银|行|卡。   回去李家或者是让沁旻帮他拿显然都不太现实,李厉城现在是盛怒的状态,不敢相信自己豢养的小鸡仔竟然胆敢违反他的命令。   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沁旻也遭殃了。   李司旭也从关家搬到了宿舍,毕竟也更方便他去实验室。   林靖依跟沈河落提过她的决定,后者只冷静地点点头。林靖依跟李司旭说起她这个反应的时候,他还觉得难以置信,以为沈河落应该还会刁难他才对。   当然,这是因为林靖依没有把沈河落的后文说出来。   「如果有下一次分手,他也别想活着了。」   是的,这就是这一片最屌的女流氓给李司旭的警示。   所有的补领手续都是李司旭一个人去办的,除了不想麻烦别人之外,他还想评估一下自己的生活技能。   不出他所料,他什么也不会,在网上查了老半天也搞不太清楚,去入境事务处差点迷路迷到南极……幸好,解决这些事情也只需要多花一点点的时间。   从前家里没有大人护着他,他便护着自己,任由自己胡作非为,夜不归宿、摔手机、砸花瓶等等等等。现在依然没有长辈护着他,但是他已经不想再任性下去了。   因为他有了要保护的对象。   「我有礼物要给你。」   「啊?什么?」   是他银|行|卡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人看出来没有,最后一个小孩儿是李司旭(¬_¬)。 那个,正文就完了哈,只有一个番外。 下一篇滚去写百合了,再下一篇才是可爱的你,沈河落那个神经病的,如无意外七月会开吧。 谢谢一直追连载的 犹如泥泞 小天使,给你我的小心心。(づ ̄3 ̄)づ╭?~ ☆、番外   行动迅速的李司旭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跟林靖依相处,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再用了一个月和她谈恋爱,确定她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在后面的两个月里,他都在反复地验证,这种无由来的感觉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而他发现,是的,他就是想要与她共度一生。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但是李司旭想要更快。   他马上就想证明自己是有资格也配得上与她分享余生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大学微生物学的研究团队在爱滋病的研究上有了新的发现,并将成果发表在美国血液学会的期刊上。作为回报,学校自然给了研究人员不少的奖励。而身为研究团队的其中一员,李司旭也分到了不少的奖金,并且正式受聘于在这次研究中跟他们学校合作的爱滋病研究所。   奖金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借着这个事件,约了林靖依出来庆祝。   然而他想做的并不只有分享这个成就和有了工作的喜悦。   他想求婚。   在这之前他才刚刚完成了一件本来尚待解决事情,那就是见家长。   林靖依已经见过他的所有家人了,除了陈敏涛和李沁旻,她甚至陪他在关家吃过一次饭。虽然她全程都紧张得要死,但是关家上下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非常好,舅妈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可是一直以来林靖依都没带他去见她的父亲,甚至没有告诉林柏津她在谈恋爱。   在他沮丧得不得了的时候,林靖依不知道是想安慰他,还是真的如此刚好,安排了这两个男人见面。   一听到女儿谈恋爱了,林柏津心里真是又不爽又矛盾。   一方面他知道女儿都这么大了,肯定是会谈恋爱的,另一方面他又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被其他男人觊觎了。   可是吧,这都谈上了,他总得瞅瞅这小子长得如何,模样整不整齐,人品端不端正。   林父心里虽有气,却并不想真的刁难李司旭,甚至很贴心地叫来了沈河落一起吃饭——他以为多个年轻朋友会缓和饭局的气氛。   ……然而感觉这位朋友才是真正想刁难李司旭的。   在他们复合之后,李司旭又见了沈河落几次,她还是那样冷淡,对他爱理不理。   因为林柏津有提早到达的习惯,李司旭来到的时候,已经看见他坐在位置上了。旁边的沈河落微笑着跟林父聊天,看起来有别于对着李司旭时的面瘫脸。   「伯父好。」   林柏津点点头让他坐下,脸上收起了笑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李司旭的收入不比以前,但还是拿来了轩尼诗白兰地、极品燕窝和高丽参,这全都是舅妈让他送的。   也是挺厉害了,喝酒伤完身再吃参补一补,这个礼包没有毛病。   菜还没上,林柏津开始提审嫌疑人般查李司旭家宅,这些他当然都听林靖依说过,但是在没有什么话好聊的情况下,还是先搬出来当了个话题。   在开始上菜之时,林靖依终于收工赶了过来,只是饭桌上的对话也因为开始吃饭而缓慢了下来。   李司旭这个人面对陌生人时,可以把自己包装得很冷酷,可是在面对这些不太亲近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他的反应就显得有点呆板了。林柏津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从来不尝试多找一句话说,生怕说多错多。   于是林柏津在饭后散步的时候,对林靖依给出了此人精准的评价:「唉,这么个棒槌啊。」   林靖依是万万不能反驳父亲的,他这个反应,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可能只是略嫌他不会说话。但如果林靖依插了嘴,那就会妥妥地变成不满意了。   自古以来,不止婆媳之间有纠纷,翁婿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和谐。   要刷好感,反驳是没有用的,父母自然会通过儿女的状态去判断对方到底对自己的心头肉好不好。   让他自己去发现李司旭的好吧。   完成了见家长这么一件大事,李司旭觉得他几乎已经摆平他们恋爱路上的所有障碍。   所以他现在要求婚!   但这也是一件颇为愁人的事。   在与关桐越来越熟之后,他的便宜表弟什么事都不见外地跟他说,包括一些把妹经历,向李司旭大吐苦水。而通过关桐,李司旭才知道,原来现在的表白也有这么多花式。   他向林靖依表白的时候简直是太低端了,动动嘴皮子就把人给骗走了。   但是现在这个港女横行的社会,像他这种男人是要被骂死的。   在港女的意识里,表白是一件隆重的事情,甚至都需要精心策划一番。订高级餐厅这种自然不用多说,更为重要的是流程是怎么安排的,还必须要有浪漫的惊喜。   这就是让关桐翻白眼的地方了——老子每天很忙的啊!还要给你想东想西!   李司旭的告白已经「失败」成这样了,那求婚……就算不能让她感动得喜极而泣,也得有惊喜吧。   他苦思冥想许久,还是决定参照经典桥段。   邮差上门的时候,林靖依已经出门工作了,而沈河落这个待业的死宅还本着90后的精神没有起床。亏得她小姨是个恶趣味爱好者,把门铃换成了警报声,才把这位熟睡的主从床上挖了起来。   她睡眼惺忪地收过了挂号信,随手把它放在鞋柜上。   直到林靖依回来,这封扰人清梦的信才被它真正的主人拆开。   里面是一张地图,出发的位置正好就在慧云峰。   因为上面没标街道名称,只有一条通往各个检查点和终点的路线,看上去像个迷宫似的。   Waiting for you.   她忽然想起,本来今天李司旭就是约了她的,说要庆祝他们学校给他发了奖金。只是一直都没定好要去哪里,搁置得她都把这件事忘了,还直接先回了家。   看情况,这应该是他寄来的?   沈河落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了一眼,沉默了半天才道:「开Google Map吧你。」   可是这样好像有点扫兴,要知道,她男朋友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从来都不搞这些的。   林靖依摇了摇头,从鞋柜里重新把脱下的鞋子拿出来换上。   「……」沈河落看着她来去如风,还重重地把门带上。   室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林靖依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顺带一提,沈河落给她设的联络人名称是「撒手没」,一放手就不知道她丢哪里了。   林老师显然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识,自信满满地出了门。   因为这一带就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区域,找起路来毫不费劲,但是随着路程走到一半,她就开始找不着北了。   她被卡片上的红线带进了一个公园,不是她这种不运动的人常去的地方,接下来就悲剧了,公园里面有许多小径。   她绕了几分钟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十分无奈,点开了谷歌地图软件求救。   可是哪怕是亲爱的估狗也救不了她了,公园内部的结构是不会显示在地图上的。   她到达第一个检查点的时候,其实已经因为绕路而错过了头两个。   一个男生笑着对她说:「祝你们幸福。」然后把一枝玫瑰花递了过去。   林靖依其实对那枝花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她着急得快要发狂了,只顾得上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问那男生:「这个路怎么走啊?」   接下来她在这些检查点的送花人的帮助之下,顺利地找回了北。   李司旭站在满地蜡烛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许多人的求婚场面都是这样的吧,地上的蜡烛摆放成了心的形状,或许还会摆一些玫瑰花,拼出英文句子……但都没有李司旭这个摆得大。   是真的很大。   林靖依走到的是儿童游乐设施旁边的一块小空地,大概有两个教室这么大,李司旭的蜡烛阵就已经占了这地方的二分之一。   心的中间还有一句「MARRY ME」。   纵然李司旭的心跳已经飙升超过100,甚至到了超速上不了东区走廊的程度,表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   他向林靖依走过来,单膝跪下。   「我可不可以嫁给你?」   由于太过紧张,李司旭在「我可不可以娶你」和「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两个句子之间重新排列组合,生成了一句特别清新脱俗的求婚词。   在黑灯瞎火下看不清他的面红耳赤,可是只要伸手一摸,就知道李司旭这脸能够给林靖依煎个鸡蛋吃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是,我……」   林靖依笑着打断他:「行啊,我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下次再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